楼房装修好后,好说歹说父亲才答应到我家小住几日。打开房门,爱人递给父亲一双拖鞋,示意他换下脚上的草绿色胶鞋,父亲皱了皱眉,不脱,我又没踩狗屎。说着,就大步流星进了客厅,鞋帮上的泥土,在乳白色的地板上留下痕迹,我想拿拖布擦,爱人剜了我一眼。只要父亲高兴就行,坐在沙发上不到五分钟,父亲就坐立不安,爱人带他出去转转,来一趟不容易,小城的几个景区值得走一走。我在厨房煎炒父亲爱吃的刀鱼,红烧排骨,大闸蟹,还有海螺。父亲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年逾古稀了该享享清福了,我和弟弟都在小城,希望父母搬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二老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啥也不同意。父亲说,搁乡下守着菜园子,几亩地种点蔬菜,谷物,养一圈鸡鸭鹅猪,到时候你们回来取,城里喝一口水都要钱,能省就省吧。
父亲和爱人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饭菜端在桌子上,父亲照样没有脱鞋,我发现他的胶鞋上又沾了一层泥土,父亲叹了口气说,城里好啥好?连块像样的菜地也看不到。我问父亲脚上的泥土哪来的?父亲居然嘿嘿笑着说,我看上靠大河边的那块地,也没人种,荒了可惜喽,要不你和小刘去打听一下,租下来种点菜?
爱人给父亲倒了一杯酒,和声细雨说,爸,我常年累月不在家,你闺女还上班,这地哪有空摆弄?
父亲沉吟了一会儿,一仰脖把一杯酒揍进了肚子,呛得直咳嗽,再就没吱声。
第二天清晨,我起来洗漱,父亲早就醒了,在房里走来走去,见到我就说,他要回去,呆不惯,他说,蹲马桶拉不出屎尿,抽根烟害怕熏到我们,睡木板床就像躺在大石头上,不如土炕舒坦。
早饭时,父亲说吃不下,昨天一晚在床上烙烧饼,他说自己的老胃炎又犯了,滋滋啦啦疼。老人不吃饭哪成?我故意冷着脸说,你不吃饭,就不送你回家。父亲这才勉强吸溜一碗小米粥。
我同弟弟打招呼,开车先陪父亲到医院看病,父亲跳高说,不去,人吃五谷杂粮哪个没有头疼脑热的?胃病不算病,我能吃能喝的,不去就是不去。拗不过父亲,就劝说他到博金商城买一套衣服,看好一身蓝色的休闲服,适合老人穿。父亲试过也挺满意,爱人正要付款,父亲一听五百元,拽过爱人的手就走,不买,不买!赶上强盗了,就这衣裳在农贸集市才几十块钱就拿下了!
身后传来女营业员鄙夷地话:看他鞋帮上的泥巴,老农民一个,本来就买不起!见父亲他们走远,我回去买下了那套衣服,微笑着对女营业员说,你说的话伤害的不仅仅是我父亲,还有你身后站着的爹娘。
回到乡下老家,父亲扑进菜地,摸摸顶花的黄瓜,闻闻攀在苞米棵上的牵牛花,扶一扶硕果累累的辣椒枝蔓,摘一枚西红柿吧唧吧唧吃,边吃边说,真甜啊!捧起一把泥土,凑近鼻子,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着!
父亲对我们讲解着这些植物的故事,那棵茄子被虫子和鸟儿吃了不少,烟叶今年又丰收了,我搓一根草绳挂在屋檐下晒烟叶子,自家栽的烟叶,抽起来有劲!紫叶的生菜,蘸豆瓣酱吃最下饭。树枝上的红枣,看见没?一嘟噜一嘟噜的,等秋后摘了你们拎回去吃不了,送给朋友和领导。父亲拉着我俩在他的果园绕了一大圈,果树长势不错,国光苹果枝头嫁接新品种:寒福,红富士,结的果子个头大,色泽鲜艳,秋后卸下也不卖,分给儿女们。冬天挖一个地窖储存在里面,开春吃和刚摘的没多大区别。
中午,父亲脱了胶鞋,盘腿坐在炕头,吃了冒尖一碗黄米饭,抿了一盅老酒。我问父亲,你胃不难受了?
父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到院子里就好了!母亲幽怨地说,你爸又把老吴的两块苞米地揽下了,他那腿关节炎一到晚上就疼得叫唤。
父亲说,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的身子骨自己清楚,那么好的地不种浪费!要是孝顺,就让我和你妈,多一些自由,想做啥就做啥吧。
吃完饭,父亲也不歇息,穿上胶鞋,扛着铁锨下田了,天气预报说,夜间有中到大雨,父亲是给几亩苞米地增加堤坝,防止雨水冲垮了地垄。
想来父亲离不开泥土,就像鱼儿离不开水,我渐渐理解了父亲,并试着尊重双亲的选择,对故乡的坚守,就是对土地的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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