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账本,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成了我思念父亲时经常拿出来翻看的情感寄托,账本很简单,就是我们常说的“流水账”记录,从2006年4月5日到7月4日。账本父亲用了三个月,如果每天都摸一次,那父亲就摸了90次,我现在拿起这个账本,也就意味着能和父亲的手相互接触,感受一下渴望很久,但却永远没有了的父爱……
对我来说,每次拿起这个账本,都有一种锥心之痛,痛在父亲走得匆忙,痛在父亲曾经的孤独。
父亲走得很是匆忙,犹记12年前的清明节,我回家给母亲扫墓,父亲去镇上接我,坐在摩托车后面,我的头侧靠着父亲的后背,人常说“父爱如山”,靠着的那十几分钟,才体味到了这句话的真真内涵,父亲不太宽厚的后背,在我的意识中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回家后的两天,晚上陪父亲聊天,聊工作、聊生活、聊过去、聊将来,早晨陪父亲散步,讲村庄、讲家族、讲祖父、讲叔伯,在父亲那里总是不愿停下来,好像在他看来,只有用不停说话这个方式,才是对我最深最好的爱。
假期将满,我要返回工作的城市,晚上与父亲躺在炕上,父亲有些沉闷,我提议父亲跟我回去,父亲轻蔑地拉着长音,用“不去”两个字直接拒绝了我,当时我也知道,实际上父亲也有去的渴望,但他考虑到我的工作、考虑到我的幼子,不愿意再给我增加负担,只告诉我,“不习惯城市生活、在家里挺好的”之类的话,殊不知,这竟成了我与父亲共同度过的最后夜晚。
天光放亮,父亲给我煮了一碗面条,面条的味道就是父亲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看着我吃完饭,父亲骑摩托车送我到了镇上,等车、上车、嘱咐、挥手,虽然这些动作都已重复了18年、数百次,但这却成了我人生的最后一次。
800里路途、5个小时车程,舟车劳顿的我很有些疲倦,草草吃了晚饭,倒头便睡。清晨6点,睡梦中被手机声吵醒,家叔焦急的声音、堂弟哭啼的言语,让我顿时明白了,昨天的分别竟然就是我与父亲的阴阳两隔……
父亲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明白人,明白事理,明白人生。父亲兄妹五人,排行老三,但却是家庭的核心者,父亲善于交际,能够恰到好处地处理各种问题,所以无论是兄姐,还是弟弟,对父亲都很是尊重,很多事情也都喜欢听从父亲的建议。正是因为父亲的这种明白,使我的生活之路也少了很多曲折。记得读高中时,父亲曾和我交流,说他很喜欢做生意,而且当时也有一些便利条件,但考虑到做生意终归存在输赢,赢了固然皆大欢喜,但输了就会影响到我们读书,思量再三,便下定决心,一门心思耕种劳作,之后我读了大学,小妹读了中专。回眼望去,为了子女的发展,父亲的眼光掌控还是到位的,我佩服父亲,也感谢父亲。
人们常说,父子天性,其意即为彼此之间心与心的交流,年轻时不理解,但现在回想,我和父亲之间又何尝不是每每的心灵对话:父亲拉板车去镇上买煤,担心我走路累,用车拉着我走;去县城办事,为了让我开心,用自行车驮我往返。之后我就学他乡、工作异地,时常惦记于心的还是父亲,两周一次的家书成了我情感的慰藉……
2006年母亲去世,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我的肤浅与无知,没能体会到父亲内心的无言之痛,特别是他丧偶之后的孤独和心灵所受的创伤。虽然父亲也曾来我工作的城市居住过几次,但每次都不超过两周,可能是真的不习惯,也可能是真的不愿意给我增加负担,“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意识到父亲的精神需求时,父亲却又无疾而终。我可怜的父亲,去世时还在田地里忙碌,我亲爱的父亲,竟没有给我留下一件遗物……
时光荏苒,苒几盈虚,父母在,家虽然简陋,却是温暖的;父母去,家虽然豪华,却是冰冷的,何为家乡,何为故乡,我们自然都能体味到其中的答案。
14年前的母亲、12年前的父亲,都是毫无痛苦地离开了尘世,离开了他们深爱的子女,如果说我还保留了一件含有母亲体温的衬衫,一直放于我的床头,那含有父亲体温的衣物却再难觅影踪,只有父亲用过的这个账本,静静地放在我的书桌内,想念父亲时,唯有摩挲账本,翻看留下的字迹,聊以慰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