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写过一篇小说《看不见的珍藏》。小说写得回肠荡气,让人潸然泪下。小说发表于1924年,那一年,茨威格43岁了,已经有了丰富的阅历,饱尝了战争带来的颠沛流离之苦。尽管如此,在他阴郁的天空里,依然有一丝闪闪发光的亮色,那就是与文学艺术界朋友们的相识相聚,还有他孜孜以求的爱好:收藏古版书,收藏作家手稿,收藏大文豪们的遗物。
收藏者经历的浪漫传奇故事,比那些藏品更容易被收藏者们所津津乐道,或者说,他们的传奇故事给自己拥有的藏品包扎上了纯金做成的丝带。茨威格生在一个犹太的资产阶级家庭,但他很少去追求物质上的奢华,安逸的享受。相反,茨威格在中学时代,就开始收藏诗人、演员、歌唱家们的签名,另一种收藏的兴趣也慢慢浓厚起来:搜集天才人物的遗墨。他个人觉得,从原迹中可以看到一件艺术品产生的过程,可以了解作家或者艺术家的想象和直觉飞扬流淌的过程。茨威格的第一套公寓里,没有置办奢侈而豪华的家具,墙上悬挂的是布莱克的素描和歌德一首诗的手迹,它们就像灯塔一样,让茨威格的公寓满室生辉。这至高无上的供奉,表达了一个虔诚的收藏者——对这些文艺天才们——无限膜拜的敬意。
如同每一位收藏者一样,茨威格也不例外,遇到自己钟爱的手稿,他也紧张,焦虑,激动,狂喜。除了访古旧书店,古玩市场,茨威格也参加拍卖会。我从他本人在著作中流露出来的信息得知,尽管茨威格家中富裕,但他成年以后,基本上靠个人的稿费维持生活。可想而知,在拍卖会上,他想随心所欲、潇洒自如地拍下自己喜欢的手稿,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当茨威格发现了一首十多年前喜欢的诗歌手迹时,它会在他的心中引起一种虔诚的崇敬。他说:“我简直不敢碰它一碰。”拥有它,会增加茨威格的自豪感。有一次,茨威格参加拍卖会,晚到了一天,结果发现他想要的一件莫扎特手稿,被判定是假的。如果他早到一天,很可能就把假的买走了。的确,这是一种极度的幸运。这种幸运和买到真品的幸运几乎有着相同的分量。非常有趣的是,他手里本来有一小件莫扎特的乐谱,可惜一小段被人剪去了,然而那一小段被剪去的乐谱,竟然奇迹一般在斯德哥尔摩的一次拍卖会冒出来了,茨威格毫不犹豫买了下来。这是多么浪漫,多么传奇的一段经历。
在巴黎客居的日子里,他在楼上意外地遇到了歌德私人保健医生的女儿和孙女,他听说了很多故事,见到了很多歌德的遗物,我相信他一定获得了一些歌德的遗物。令人好笑的是,茨威格不得已离开这两位邻居的原因,却非常有戏剧性。他原谅了偷他皮箱的小偷,却遭到了房东以及其他居民的冷眼和疏远,只得被迫搬家。巴黎的道德,容不下茨威格对小偷的这一点点的慈悲和怜悯之情。
茨威格在收藏手稿方面,做了一件几乎没有人做过的事:他要求他的作家朋友们捐献手稿。像他这样集作家、戏剧家、翻译家、诗人为一身且有如此巨大创作成就还喜欢收藏并要求朋友们捐献手稿的人,在世界上也找不到几个。非常幸运的是,他的那些朋友们积极响应,慷慨解囊,奉上了他们的手稿。罗曼·罗兰给了茨威格一卷《约翰·克利斯朵夫》手稿,里尔克把他最畅销的作品《旗手克里斯多夫·里尔克的爱和死亡之歌》手稿给了他,克洛代尔给了他《给圣母的受胎告知》手稿。高尔基给了他不少草稿,弗洛伊德给了他一篇论文的手稿。茨威格说:他们都知道,没有一家博物馆会精心保存他们的手迹!这倒是一句实话,直到今天为止,那些把手稿捐献给博物馆和图书馆的作家们,根本无法想象,能有几个人对这些手稿感兴趣。与其说这是作家想流传后世的一份虚荣的妄想,还不如说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宫女在忍受寂寞而又冷清的漫长岁月。
茨威格的藏品到底有多丰富,没有相关的资料显示。茨威格的珍藏现在遗落在何方,也无从知晓。他是一个反战的战士,以自杀的方式进行了最后的反抗。其实,那时离二战的胜利没有几年了,他的离去让人不胜悲痛,唏嘘不止。幸运的是,他的文字,他的故事留下来了,这是唯一令人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