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端详过李荃。李荃老了，病着，但仍不失为一个美丽的女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嫉妒她的美丽，恨她没有把美丽传给我。我在很多年里都认为是因为我的不美丽李荃才不喜欢我。李荃在选定宋大河做我的丈夫时我一百个不乐意。宋大河的劳模是像傻子一样卖力气换来的。有时人累得吐血也要在班组争第一。我说我不嫁给宋大河，我看不上他。李荃说，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由你挑三拣四的？就是因为李荃这句话我与宋大河结婚了。结婚那天我连双新袜子都没买，虽然全厂的人都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可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李荃昏迷了48小时后，终于把眼睛睁开了。在这48小时中又发生了一点儿别的事，我去给李荃倒尿时居然在隔壁的病房里看见了大姨。大姨也是夜里来住院的，只是比李荃晚了24小时。我没有告诉李荃大姨就住在隔壁，也没有告诉大姨隔壁住着李荃。她们那次反目成仇都说了很绝情的话。那是我婚后不久的事，李荃领着一个老头来到了我的家，在这之前大姨已经先一步到了，我甚至不知道大姨是李荃派车接来的。老头坐下后就说自己中年丧偶，子女单过，如果有可能，他愿意跟大姨去乡下。把大姨气得浑身哆嗦。大姨质问李荃为什么要骗她，不是说陈芒这里有活计吗？李荃说，我是想让你离开那个国民党，晚年也好有个归宿。连我都听出来了，李荃这样说话有些过分。都多少年过去了，李荃干吗还提那种让大姨伤心的事呢。大姨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大姨说，李荃，我不会连累你。即使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不会连累你。李荃说，你无儿无女又没工资，你说你指望谁？大姨气得说不出话来。我说，大姨还有我。李荃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说你指望谁，你还不是指望我！
那时李荃是我们这座城市的主宰，她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所以大姨的事令她非常恼火。她更恼火的是我帮大姨说了话，她觉得我帮大姨说话就是为了气她。
我在医院里陪护了很多天，一半时间在李荃这里，一半时间在大姨那里。我曾经与父亲商量过，要不要把她们住院的事告诉彼此，父亲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大姨住院期间表姐忍冬一直没来过。她有一次出河工时认识了临县的一个小伙子，便跟人家走了，从此便与大姨断了来往。大姨真的是一个命苦的女人，命苦得都不知道让人说些什么好。
大姨是一个叫晚生的人送来的。病房里的人都以为晚生是大姨的老伴儿，但我知道他不是。晚生穿了一件旧的军大衣，夜里就睡在外边的排椅上。大姨病情稳定以后让他回家，他说什么也不肯。大姨的病情忽然又加重了，我知道她是在为那个叫晚生的人担心。那天夜里，我陪了她一宿。大姨跟我讲了一宿她跟晚生的事。大姨虚弱的一句话要分几段说，可她说起晚生，一夜都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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