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从《金瓶梅》全书看,实在是个糟糕的角色,特别是西门庆死后,他转身就背叛,忘恩负义令人不齿。但书里对应伯爵的描写,也并非平面化,而是将这个人物多角度、多层次加以立体呈现,这不是个扁的,而是个圆的文学形象。
书中第五十四回,特用半回,细写应伯爵做东,宴请结拜兄弟们,展现这个人物依附西门庆大占便宜的另一侧面。那时候西门庆的人生正处在事事如意节节高升的状态,应伯爵成日家黏着西门庆,吮尽西门庆唾余,一日可能是忽然良心上有点过不去,就表示他要做次东,请西门庆为大哥的诸结拜弟兄们宴饮一回。从书中前后描写来看,应伯爵在西门庆的几位市井弟兄里,经济状况只比花子虚、云理守差一点,花子虚那时候已经被气死,云理守到外地赴任,余下的几个在清河县的,谢希大、常时节、白来创、吴典恩,似乎都不如他,而祝日念、孙天化二位,因为帮嫖惹祸,已被逮拿驱离,应伯爵图面子做东,也确实还撑得起。
西门庆跟这些市井混混们相识鬼混,应该在他发迹以前就开始了,有的读者不大明白,后来西门庆财富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虽然他也曾给过白来创白眼,嫌弃过应伯爵等在某些时段某些场合的不得体,但总还是不离不弃,没有一刀两断的想法和做法,那究竟是为什么?
细读第五十四回前半回,应该就可以了然西门庆难以也不必跟他的那些结拜兄弟切割的缘由了。
说是应伯爵做东,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宴乐的最大投资者,还是西门庆。应伯爵当西门庆面发出邀请,西门庆就说了:“你别要费,我有些猪羊剩的,送与你凑样数。”主要的食材,西门庆包了。宴请需要有仆役使唤,西门庆就让自己家的小厮玳安和琴童把猪蹄羊肉送去,并且留下作为劳务。应伯爵这边还没准备停当,白来创就到了,而且声称还没吃过东西,应伯爵就吩咐端出一碟干糕、一碟檀香饼、一壶茶,白来创把糕饼一口一个全吃尽了,这些糕饼算是应伯爵自己出资供应,其实也值不了几个钱。接着常时节到了,跟白来创下棋赌物,白来创赢了常时节一把扇子,白来创是最穷酸最吝啬的,此时却也看在结拜哥儿们的分儿上,认了忍了,再接着谢希大、吴典恩也到了,妓女吴银儿、韩金钏儿,乐工吴铭、李惠也到了,妓女乐工当然是看在西门庆分儿上前来的,作为大哥的西门庆呢,自然是最后才露面。玳安、琴童拿来大壶的酒,轮番布菜,有蒜烧荔枝肉、葱白椒料桧皮煮的烂羊肉、烧鱼、烧鸡、酥鸭、熟肚等等,席面也算体面了。应伯爵家毕竟狭束,于是这群兄弟们又发起郊游,乘船沿河到了太监刘公公庄园的花园里,野餐一番,这期间诸弟兄插科打诨、丑态百出。读者应该明白,西门庆毕竟市井无赖出身,虽然跻身上层社会,参与了富人与官僚的社交活动,但在那些人当中,在那种场合当中,总会有拘束感,有时还会紧张,只有回归到市井无赖群体,置身在他们共同的低级趣味、污言秽语当中,他才能彻底放松,才享受到极度的快乐。应伯爵郊园会诸友这一情节,向读者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种低俗文化,这也是《金瓶梅》这部著作带给我们的认识价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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