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于1982年。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熟悉一个词:毕业分配。也就是说,那时的毕业生都还在国家计划之内,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的劳动力由国家统一安排的政策仍在实行,人才市场尚未开放。仔细想来,那种办法的好处就是像包办婚姻一样,无须当事人自己费心;它的缺点,也像包办婚姻,就是给你的对象未必是你喜欢的。
1982年,这种传统仍在延续着:毕业前夕,学校层层召开大会,领导作动员,学生表决心,壁报栏贴满了决心书,校园里到处是大标语:“服从祖国需要,听从党的召唤!”“到基层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我是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
当然,1982年的这一切已经多是表面文章,很不真实。因为表决心要去内蒙古的,最后并未去;大会上慷慨激昂要去西藏的,最后也没去。就学生而言,宏大的表演已经与实际的算计相结合;就负责分配的院系领导而言,也并不总是板着面孔在“祖国需要”的名义下填写名单,而是找学生谈话沟通,了解个人愿望。所以,表面上是无条件服从分配,事实上是每个人都在算计如何达到自己的目标。甚至传出了可怕的流言:某某系某某人闯进了某领导家里,双手搬了个大西瓜,瓜上插了一把刀。第二天,原来的两地分居就调整了。
分配方案公布了,我被留校任教。按照当时的看法,教书这工作不算坏,也不算好。因为虽然“臭老九”的帽子已经摘掉,但做教书匠仍然不是当时有志者的选择。几年后作家柯云路在他的《新星》中仍然有精彩的描写:潘苟世对那位教师说:“好好表现,我提拔你去当售货员。”时代风气足以改造多数人,当时的“天之骄子”们自然不屑当教师,而把目光投向权力部门或物资性单位。很可惜,我的情况不一样,做教师成了唯一选项。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知道自己有三大劣势:一是没有背景,进步的路上无依无靠;二是思想杂乱不规范,说话常常不着调;三是不怕见人,却特别怕见官,给领导敬杯酒都会手发抖……如此种种,好岗位就与我无缘了。我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但我知道,踏上社会后,只靠工作能力或者勤勤恳恳,是远远不够的。
我到哪里去呢?当时曾经很无助。许多同学都选择了回故乡,我也深爱我的故乡,小城青州,那里不仅有山有水很漂亮,而且有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但它能给我什么位置呢?只有中学教席。于是我想,与其做中学教师,不如做大学教师。同样是教书匠,大学比中学轻松些,自主的时间多一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更何况,四年大学生活,已经使我最密切的社会关系不再在家乡,而是在学校。当然,我也想到了另一面:未婚妻在七百里之外,相恋已经九年,不可更换。我们已经27岁,应该结婚了。为了生活的安逸,我应该去她所在的另一个小城寿光。经过反复权衡,我还是决定选择留校。
感谢教授们的竭力推荐,感谢领导的厚望与厚爱,我被留校了。如今,我庆幸当时的选择,因为不同的选择使我置身于不同的人群,赶上不同的机会。上世纪80年代的大学校园里,有一些特别的老先生,他们像风暴过后的老树,枝干光秃秃,难见花果,但根还活着。在他们的身边,成长着一些青年。1982年夏天的选择,使我有机会成了他们的弟子,或私淑弟子。可以说,没有当时的选择,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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