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转儿,是如今在故乡——天津宝坻一种几近消失的食物。常听姑姑讲起碾转儿,她总以一种向往又遗憾的表情拖着长音感叹道:“哎呀!你就别提刚出碾子的碾转儿有多好吃了!一把把揉进嘴里,吃得嗝儿喽嗝儿喽的,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味道……”
巧的是一次闲阅张爱玲的文章《说吃与画饼充饥》,读到了这一段:“我姑姑有一次想吃‘粘粘转’,是从前田上来人带来的青色麦粒,还没熟。我太五谷不分,无法想象,只联想到‘青禾’,王安石的新政之一……我姑姑的话根本没听清楚,只听见下在一锅滚水里,满锅的小绿点子团团急转——因此叫‘粘粘(拈拈?年年?)转’,吃起来有一股清香……”我一下子想起我姑姑说的“碾转儿”,想来张爱玲确实没听清她姑姑的话,她姑姑想吃的东西不是“粘粘转”,而是“碾碾转儿”!
近日研读清代天津宝坻人李光庭写的《乡言解颐》,里面也提到了这一食物,并详细提到了做法:取其粒之将熟含浆者,微绉,入磨下,条寸许,以肉丝、王瓜、莴苣拌食之,别有风味。其时邻里相馈答,亦有专送麦粒者,为食新也……
碾转儿,是过去青黄不接年代农人救急的食物,因用石碾压取而成,也有期盼年年转运、丰收之意。早在先秦时代已有食麦尝新的习俗,到了宋代的《剑南诗钞》里有了“碾展”这个名称,从明代传入宫廷,据《明宫史·火集》记载,农历四月二十八,取新麦穗煮熟,剥去芒壳,磨载成细条食之,名曰“稔转”,以尝此岁五谷新味之始也。到了清代这种小吃已很普遍,甚至乾隆皇帝专门为“碾转”写了一首诗,题目就叫“碾转”:大官供碾转,雕盘聊一试。纵逊玉食腴,爱此田家味。这在嘉庆年间翰林院编修吴振棫的《养吉斋丛录》里还真有证明:碾转、榆钱饼,北方民间常食之。宫中亦每以进供。乾隆间,有御制诗。在《宫女谈往录》里提到碾转是清宫的贡品之一,每年春末夏初,也就是四月初一,在这一天宫里要吃两种一年初次见到的新鲜东西,一种是樱桃,另一种就是用新鲜青小麦做的碾转儿。
李光庭还记录了宝坻的春日农谚:雅麦种亩半,熟了好吃碾碾转。说明用来做碾转的麦芽是专门种植的品种,经过一番复杂的人工搓捡簸炒碾等工序才能完成,在众目期待之中,一缕缕碧绿的细丝,伴着新麦的清香从碾盘下倾泻而出。
这碾转儿,是故乡的滋味,永远在唇齿间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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