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房、书桌与书斋》在今晚报“副刊·讲述”版刊发前,编辑向我要相关配图。其中有张图片,因版面所限未得刊用。那是我在天津老宅拍的照片,身后恰好有那张姑姑赠送的书桌。后来,我把这张照片在寄荃堂公号上推送——没想到,照片背后的“背景墙”引起了堂友的注意——老友曾平来函探询:“背面的墙有特色,那些书法是直接写上去的吗?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墙。”我回复说:“写好贴上去的,名副其实的糊墙。”
事实上,我当年之所以要拍这张照片,本意就是要给这面“背景墙”留影——那是2012年深冬,我和李瑾从深圳回津过年,住在我的老宅里。当时恰好岳母生病住院,那家医院离我的老宅不远。我和李瑾就一起分担了一部分守护之责。谁知,我只守护了一天,就突发腹痛之症。就近下楼去看了门诊,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当天就住进这家医院,夜里就动了手术。阑尾手术是小手术,几天后我就出院回家了。
躺在老宅的床上百无聊赖,整天对着空墙发呆。那些旧墙纸还是八十年代刚搬进来时贴的,已发黄了,沾满尘垢,惨不忍睹。我就和李瑾商量,反正在家养病也是闲着,不如把这旧墙打扫一下?李瑾说,算了吧,这是个累人的活儿,你哪能劳累呀?
我还是不太甘心,那天灵机一动,忽然记起2007年春天,我被调到北京某报任职期间,曾前往该报副社长黄国华兄的家里探访,发现这位擅长书法的老兄,把他家的一面墙刷白之后,直接写上了《兰亭集序》全文,一进门就把我惊呆了。对呀,我们也可如法炮制呀——我跟李瑾说,这样吧,我来写字,把满屋子墙壁都写满,如何?李瑾也赞赏这个主意,但她不同意我登梯爬高去写字,主张用宣纸来写,然后贴上去——一是这样写,劳动强度会大大减轻;二来,用白色宣纸往墙上一糊,也就遮盖了原有的旧墙纸,一举两得。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老宅里没有宣纸,李瑾就跑到东门外古文化街去买了一刀回来,连带着把墨汁也买回来了。以前用过的毛笔还在,我一试还挺好使。没有画毡子,就用旧报纸垫在桌面上,也能凑合了。下面的问题是,写什么?李瑾说,要是图省事,就抄点喜欢的唐诗宋词呗?我摇头说,绝对不行——我平时最不赞成书法家抄诗,还写过文章讽刺某些书法家变成“抄诗家”,难道我自己也沦落成“抄诗家”不成?李瑾说那就写你自己的诗词。我也觉得不妥,满屋子都是自己的诗词,岂非太“自恋”了?李瑾感到为难了,那怎么办呢?这时,我就把自己早想好的“计划”和盘托出——要写女儿的诗词,一来,乐乐的诗词本就比我写得好;二来,父母用孩子的作品装饰住房,体现着长辈对自己“作品”的双重关爱……李瑾当即拍案叫绝:“好,就这么办!”
那几天,真是快乐之极,全然忘记了术后的痛苦,每日铺纸挥毫、边写边贴,很快就让陈旧昏暗的老宅焕然一新。那张照片就是在当时那种兴奋的情绪中乘兴拍下的。孰料,却因无意中拍到了那张老书桌,而今引出这篇小文。
记得这间老宅“装饰一新”之后,老友冯骥才刚好有事来过我家,一见这满墙的墨迹,顿时大加赞赏,拍了许多照片,还一再嘱咐我们千万别“破坏”这个屋子,“这是一个艺术品,既是装置艺术,又是行为艺术,还是传统艺术……”我们笑道:“嘛艺术呀,这是货真价实的‘糊墙艺术’!”
其实,拿艺术来“糊墙”,并不是啥丢人的事,而是中国文人展示书画作品的一个传统习俗,只不过古人有个更雅致的称谓,叫做“补壁”。我在北京家中挂着一副对联:“屋小堪容膝,楼高可著书。”这是已故书画名家田原先生所书的。田老题的上款是“侯军老弟糊壁”,正好把“糊墙”和“补壁”融为一体,堪称是古为今用,与时俱进。
联想到中国的传统艺术,一向以文人的书斋为“主场”,明窗净几之下,文朋诗友们雅集于轩堂,各自从衣袖间“亮出”一两件书轴画卷,互相品评赏鉴一番。偶有兴致,也会当庭挥毫,或书或画,或几人合作,你花我草,松竹兰石,各擅胜场。最后请一名家题跋,少不了以典雅之诗文,实录当日之盛况,当然也忘不了谦逊地写明:此图将留赠主人家“补壁”。这是典型的中国艺术品的展示方式,绵延千载,蔚为大观。流风所及,深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中国老百姓习惯的、也是喜爱的展示、品评、收藏书画作品的独特方式。
由此想到俺家老宅,自然还是适宜用家人友朋的寻常诗文来“糊墙”“补壁”才看着舒服——欢迎诸位同道堂友,来津门寄荃斋“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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