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购得“何兆武思想文化随笔”系列四册。我挑了主题“读书”的那册《触摸时代的灵魂:何兆武谈读书》(下文简称《触摸》),率先温习。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读过大学的自命读书者,恐怕没人敢说不曾受何先生的恩惠。他翻译的作品,如帕斯卡的《思想录》、卢梭的《社会契约论》、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哲学问题》等,那时的大学生总有三两册会置诸案头。相比译作,新世纪之初,先生口述回忆录《上学记》更让人惊艳,原来在我们规行矩步的教育之外,也曾有摇曳生姿的不同样貌。
《触摸》这个小册子,收文二十篇,半数以上是怀人的。所怀之人,都可谓学科内的泰山北斗,是名不虚传的读书人,比如梅贻琦、陈寅恪、吴宓(吴雨僧)、傅斯年、雷海宗、向达、侯外庐、钱宝琮、王浩等人。这些人物,即使走得最晚的王浩先生,离开人世也已二十多年,走得最早的傅斯年先生,则已弃世七十年了。其中有半数以上的大师离开我们超过半个世纪。显而易见,“触摸”到“时代灵魂”的那个时代,肯定不是当下,而是已经逝去的一段读书时光。
略微检索一下这些在今天学界犹如雷贯耳的名字,不难发现,即使生年最早的梅贻琦和陈寅恪,其完成学校教育、建立事业的最重要时段,都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时军阀混战、日寇侵略,几乎国无宁日,“一张平静的书桌”都难求。为何马乱兵荒、流离颠沛的时局,没有中绝他们的学术生涯,没有延宕他们的学术成就呢?何先生的《上学记》中七年求学西南联大的回忆,有清晰的回答。
《触摸》中的《自述》关于联大的记述,也能让人感到当时良好的学习氛围:“当时的校园没有严格的组织纪律,它给了学生们很大的自由度,可以自由转系、自由旁听、不同专业和不同年级的同学共同生活在一起。”多元背景互相激励、彼此启发,这是我找到的第一条答案。《回忆吴雨僧师片段》一文中,何先生在叙说受吴宓先生的熏染、鼓励、指导和领导,联大“实际上形成了一个红学会和红学专刊”,因而感慨:“尤其在一个烽火连天的年代,还能有一批青年人专心致志地探讨思想和学术的真理,至少在西南联大的校史上,也是一阕难忘的插曲。”这“插曲”,是我找到的问题答案之二。答案之三,是认识到个人思想的匮缺:“一个人的思想和人的自身一样,也是要衰老、僵化而终于被淘汰的。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一个人应该谦逊地承认自己的局限和缺欠。”(《我的联大师友》)
这样的“答案”有多少,“贤者得其大者,不贤者得其小者”,见仁见智,该有一长串。读书是个人的事情,原不必啸聚成群、倚多为胜的。但如古人所训,“独学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久处一方,则习染而不觉”的危险,念兹在兹,刻未远离,必须有点朝乾夕惕的坚韧,才不至作茧自缚的。
可行的办法,就是在素所钦慕的学人言论中,寻找精神支撑。何先生心仪的五柳先生读书法,“‘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样读书的五柳先生,深得我心。我一生阅读,从未立过任何宗旨,不过是随自己兴之所至在琳琅满目的书海里信步漫游而已。”
这样读书的兆武先生,深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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