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八九十岁,跨越了两个朝代,随着陵谷变迁,张岱的生活也从锦衣纨绔、饫甘餍肥的高处(前半生)坠入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低谷(后半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的后半生,每当“鸡鸣枕上,夜气方回”之际,张岱就忍不住会回想起从前的状态,极爱繁华热闹,爱一切好的东西:精舍、美婢、鲜衣、美食、骏马、华灯、烟火、梨园、鼓吹、古董、花鸟;对茶、棋、书、诗,尤其上瘾着迷,活脱脱一个有钱有闲的玩家。谁成想,事到如今,这一切“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自己呢?已年过半百,却一事无成: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只能听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废物”。后来的曹雪芹也有类似的经历和感慨,所以才写下了满纸辛酸的《红楼梦》。张岱则写下了《陶庵梦忆》,属于他自己的、非虚构的《红楼梦》,而《夜航船》一书更能对应他玩家的气质。
张岱好精舍,所以《夜航船》有“宫室”篇。其间有这样一条:“辋川别业在蓝田,宋之问所建,后为王维所得。辋川通流竹洲花坞,日与裴秀才迪浮舟赋诗,斋中惟茶铛、酒臼、经案、竹床而已。”这种有诗、有茶、有经书的清雅房屋,显然就是张岱心目中的精舍了。
张岱好鲜衣,所以《夜航船》有“衣冠”“衣裳”“衣服”三篇。张岱好美食,所以《夜航船》有两篇“饮食”:一在“日用部”,一在“物理部”。与之形成残酷对照的是,编撰《夜航船》时的张岱却是“布衣蔬食,常至断炊”。
张岱好古董,所以《夜航船》有“金玉”“珍宝”“玩器”三篇。现实里的他却是避迹山居,身无长物,“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诗在远方,可也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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