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把银元送给我吗？
勋赶忙说：“汪先生，那不是我丢下的，是我故意放在您枕头底下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做个念想。没想到它给您添了麻烦。汪先生，您听清我的话了吗？”汪寒吉直愣愣地望着勋，好半天才说：“我想到了也许是你放在那里的，可你临走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法证实这确实不是你丢下的。所以只能按照你丢下的进行处理。你不能说我这样理解问题是在进行诡辩，事实是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留下一块银元，你留下一块银元到底是为了什么？”
汪先生的这种表达方式让勋听起来都感到费力。她极力想找到当年在沈阳时的那种感觉，那时勋是会说也会听的。可眼下，勋怎么觉得听也不会、说也不会了呢？汪寒吉以极快的速度把银元收进怀里，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动作让勋感觉到了熟稔。勋说：“汪先生，你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汪寒吉说：“我不吃。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没说完呢。”勋说：“我一边做，你一边说。谁也不耽搁谁。”汪寒吉断然说：“不行。我反对各行其是。”勋无话可说了。汪寒吉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勋说：“你是汪先生。”
“可你不知道我是汪碧云的儿子。在沈阳，谁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叫汪碧云的人。并非是我想隐瞒什么，而是我真的想与汪家脱离关系。我不喜欢我父亲，不喜欢汪家大院。汪碧云是我父亲，你吃惊吗？”
勋摇了摇头。汪寒吉说：“可我知道李荃是你妹妹，我还知道她把六发子弹射进了我父亲的身体。这都不是我想对你说的。我今天想对你说的只是，我是汪碧云的儿子，你后悔把银元送给我吗？”勋大声说：“我不认识汪碧云，我只认识沈阳的汪先生。如果不是他在大雪里救了我，我肯定不会活着回到下甸！”
“你不在乎谁是我父亲？”
“不在乎。”
“可他们在乎。我知道他们所有的人都在乎。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说，瞧呀，汪碧云的儿子。他们像对待一条狗一样让我在筐子里钻进钻出，让我吃死掉的老鼠，还把蛇像围巾一样围在我的脖子上，还让我去摸电门，你知道西华镇刚通了电灯。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不止一次地想，当初我怎么没从火车上跳下去呢？想来想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那块银元。现在我终于搞清楚了一个基本事实，银元不但是你的，你还把它当作纪念留给了我。这样说来我从沈阳回来是对的。我没从火车上跳下来也是对的。”
汪寒吉的脸上有了一抹潮红，碎镜片后的两只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着光辉。他轻柔地问：“你后悔把银元送给我吗？”勋摇了摇头。汪寒吉直直地走了过来，站在了离勋很近的地方，轻柔地说：“勋，我该走了，我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说完，风一样旋了出去。勋绝望地喊了一声“汪先生”，汪寒吉没再回头。夜色很快就把他的身影吞没了。
百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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