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的名称,在天津及其周边比较普遍。南开洼、卫南洼、团泊洼、贾家洼,再远一些的文安洼,等等,都为人们所耳熟能详。如上的这些“洼”通常都是泛指洼地。
我们父子三人曾在某一年冬日去过文安,因那里一面老城墙还在,故前去瞻仰。那城墙下住有人家,有一老妇见客人来,遂过来闲话。说起1963年闹大水的时候,她尚是一个少女,彼时常常坐在墙上,双脚浸泡在水中嬉戏,此情形她记忆犹新,可知文安地势低洼如此,故称其为文安洼。“洼”是指洼地,这是一例。洼者,凹也。但是,通过这个个例也可知,“洼”也应该是水洼,洼地储水即成水洼,如《水浒传》里的“蓼儿洼”即今天的东平湖,依然烟波浩渺。
天津“洼淀纵横”,这其中的“洼”和“淀”,大约一般都会认为“洼”浅而“淀”深,其实相反。“洼”的本义,按照《说文》讲,是指深池,而并非一般望文生义的低洼地带。
“洼”的繁体字为“漥”,右上还有一个“穴”宝盖,这有助于理解字义,即强调它的深。那么这样来看,现今天津及其周边带有“洼”字的地名,显然已并不是此字的本义,不可以说卫南洼或者南开洼都是深水池子,而是广阔的土地。“洼”也指土地。看这个“漥”字,它左面是水,而右下是个重土。重土是汉字偏旁,也是一个独立的汉字“圭”,“圭”是玉的意思,但是它曾代指诸侯分封的土地,故而它虽然是玉,这里其实还是指土。
“洼”是水洼,也是土地。有水也是“洼”,无水也是“洼”。在“漥”字之外,还有一个“窐”字,这两个字一个有水,一个无水,在现代汉语里都含有“低洼”的意思。这里再多说一句,其实还有两个字,即“溛”和“窊”,它们也都念“洼”,也是一个有水,一个无水,字义也都是低洼。如今有水和无水都用同一个“洼”字承载表示,委实也让它分身乏术。
“洼”作为一低地,有水或者无水,其实没有严格的区分,甚至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涝时是水,旱时是土,雨时是水,晴时是土。故而,才有“漥”和“窐”的不同字样。
如同很多河流有涨水期和枯水期,“洼”也是如此。上世纪末曾经有过全国获奖中篇小说,题为《被雨淋湿的河》,诸人不解此题,而当时《小说选刊》的冯敏编辑为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的我们授课时曾有此解,说河流被雨淋湿,乃因干涸已经裸露出河床,我辈才恍然大悟。那么,既然河流都可以被淋湿,“洼”也当然可有水又可无水。
我的故乡位于天津卫南洼小南河村,那里曾经有过一片浩大的芦苇荡,我只是听到过种种描述,却并没有见过,如今它已经消失,其具体的位置大抵就是现在的西青郊野公园,推想当年的规模,虽必逊于孙犁笔下,但气势也庶几相当。那篇芦苇荡与河流相同,它有丰水期,也有枯水期,在芦苇被收割之后也会有漫长的无水期,不论哪个时期,它都是卫南洼的一部分,而卫南洼更广阔的所有的农田野地,无论水旱,都是“洼”的范畴。
以前的卫南洼是极为广阔的,在独流减河挖掘之前,卫南洼和团泊洼一水相连,而旱时的青黄纱帐也如同大海一般无边无涯。我年少时曾经完成一次远足,跨越独流减河,又经过莽莽苍苍的现今被称为团泊湖的枯水期的大片洼地,徒步到达过大邱庄。那已经是极为模糊的记忆,但是我还记得洼地里的羊肠土道,点点水塘和片片芦草。“洼”太广阔了,一行行人在“洼”里行走,随即被淹没,被隐藏。
如果是在雨季,“洼”则是水洼。以前北方的村庄,都有一个庄台子,即一个高地,主要是为防雨季洪水计,人们择高而栖。我们过去大率都见过很多村庄的庄台,它们普遍地高于周遭的庄稼田地,从很遥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那里的房屋和树木。我故乡村庄的庄台,被村人称为“上坡”,而庄台以下,则是“下坡”。这个“下坡”还不是“洼”,而是庄台和“洼”中间的一个缓冲,因为它有人居住,庄台以下无人居住的洼地才是“洼”。平原的村与村之间,都是庄稼相接,所以就说是“连洼”,在漫长的雨季里,村庄以外水泊一片,若是洪水浸淫而成泽国,无路可走,则要行船。在那样的时候,才能知道“洼”是深水,如同湖水一般。
“洼”也引申为荒凉地带。在天津,人迹稀少的地方就叫开洼,往往还要冠一个“大”字。所说那个地方其实未必是洼地,而甚至可能是个高地,但因为荒凉,故也得叫开洼。
天津话当中,也有说某人“洼”的。如果说一个人“洼”,那就是说其低,这大抵是指两个方面,即能力和道德。如果是经师不到,学艺不精,这种“洼”尚可接受;但如果说是道德层面,人品次,不讲究,那么就是一种很重的批评了。
http://www.dashoubi.org/gongyi/zonghe/gyzx/2020-07-06/1375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