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立秋,最美的秋日诗歌──蟋蟀的鸣叫声随之而起,每每听到这“瞿瞿瞿”的清脆鸣叫声,我的心头都为之一振,童年那难忘的一幕又浮现眼前。
每到这一时节,孩子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兴奋,早早地聚拢在我的堂哥“白地主”家,“白地主”比我大两三岁,因长得“白俊胖”得名。每次捉蟋蟀,“白地主”最为投入,为了捉蟋蟀,他会背着父母,偷偷摸摸把上学用的课本撕了,做成十几个圆柱形的小纸筒,捏封住一端,另外一端则恭候蟋蟀“入瓮”,一旦“入瓮”,再用手轻轻一捏,蟋蟀就插翅难逃了。
他家西厢房的一个角落,排列着二三十个破茶缸子,里面铺好了柔软的泥巴,泥巴上投入一颗鲜嫩的绿豆或黄豆,这是为蟋蟀准备的美餐,盖子上都有一个小孔儿,用作与外界通风,可谓万事俱备,只欠“入住”。这些破罐子是“白地主”的宝贝,假如有人擅自动用,他会翻脸不认人。
村里的孩子们开始忙碌起来,年龄偏小的孩子一般选择白天捉蟋蟀,采用最简单、最奏效的办法,悄悄地蹲在稻草垛旁,侧耳静听,一旦听到蟋蟀的鸣叫声,就对着发出声响处连踹几脚,顿时,三五只小虫惊恐蹦出,孩子们的目光紧盯小虫,迅速判别、品鉴出哪只是蟋蟀,哪一只个头最大,然后弯蹲下身子,双手聚拢弯曲成半圆状,随着其中一只蟋蟀的踪迹去,直到将其捉住。
年龄稍大的孩子,大多喜欢半夜去捉蟋蟀,因为夜深人静,从声音就能判别蟋蟀个头的大小、品质。晴朗的夜幕下,两三个男孩子,耳朵上夹着细长细长的小纸筒,手里提着手电筒,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判断着那撩拨人心的声音来自何处,蹑手蹑脚探寻而去……
他们一旦断定蟋蟀的准确位置,或先大水漫灌,后守株待兔;或是用细长的软草枝伸进洞口,试探拨弄;或搬砖挪瓦,直捣“黄龙”。或许他们的行踪惊动了蟋蟀,鸣叫戛然而止。孩子们则原地蹲守,尽管酷热难捱,蚊虫叮咬,也不为所动,那情景,仿佛是一场智力和耐力的博弈。
他们的眼睛紧盯洞口,随时准备出击。蟋蟀一旦出现,很少能轻易逃脱。一个晚上,一般能捉三五只。第二天,孩子们一个个睡眼朦胧,打不起精神。
最精彩的是斗蟋蟀。上午时分,在孟大宅的院子里,孟老七躺在大柳树下的躺椅上悠闲地摇着蒲扇,品一口清茶,又躺下了。这里是蟋蟀的斗技场。一会儿功夫,院子里聚集了十来个半大孩子,一个个手里托举着蟋蟀罐。
战斗开始,一对蟋蟀放入罐中,双方虎视眈眈,罐中杀气腾腾。一只唤作“大青头”的蟋蟀身长体壮,个头超大,脑袋黑亮黑亮的,两只大腿有力地戳在战道上,一对大斗牙张开又合上,仿佛威严不容触犯。另外一只唤作“棺材头”的蟋蟀,一对斗牙如同一把钳子,足以把对方剪为两段,脑袋平翘,与棺材造型颇为相似,暗黄色的翅膀突然完全振翘,擂响战鼓。有人用细草枝撩拨,两只蟋蟀头须触碰,瞬间两对大斗牙撕咬在一起,双方奋力搏杀,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如同古罗马斗技场上的两位勇士,运举万钧之力,欲置对方于死地。在僵持不下时,双方同时松口,掉头又继续向前,又撕咬起来,那一幕,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罐外的十几双眼睛都惊呆了。一番争斗,胜者趾高气扬,鼓翼长鸣,仿佛是拳击场上的胜者高举双臂,向全世界炫耀。战败的小虫一蹶不振,再也不肯奔赴战场。胜者被视作宝贝从斗罐中取出,主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欣喜和爱怜!
斗蟋蟀最难忘的插曲就是“杀鸡泄愤”,一只蟋蟀赢得胜利,得意忘形,竟蹦出蟋蟀罐,说时迟那时快,正在院中觅食的一只老母鸡猛追上去一啄,不可一世的蟋蟀便成为了老母鸡的肚中之物。这下可惹大祸了,那只蟋蟀是孟老七的心肝宝贝,事发突然,让孟老七猝不及防,等缓过神来,他捶胸顿足,怒不可遏,气冲冲去追赶那只老母鸡,惹了祸的鸡惊恐万分,扑棱着翅膀四处逃窜,孟老七三步并两步追上去,一手抓鸡腿,狠狠地摁在院中的菜板上,另一只手抓起菜刀挥了下去……
没过几分钟,正房的门帘一挑,孟七奶急冲冲跑到院子里,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偶尔抽动双腿的老母鸡,又瞟了一眼孟老七,气哼哼地说:“你招惹他干嘛,这不找死吗!”说完,提着血淋淋的鸡走开了。她是市里人,说话嘎嘣脆,其腔调里带着天津调尾音。
人们再次把目光投向孟老七,他黑虎着脸,余气未消。这一切,仿佛就像演影视剧似的,让院中的人们开了眼。
傍晚时分,孟大宅院子里飘出了炖鸡和酒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