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敢下笔写与茶有关的文字,因为茶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所以我等俗人断不敢轻慢与草率。喝茶是俗语,雅致的叫品茗,还有“国饮”一说,而我平日都是牛饮且浅尝辄止,是茶道的门外汉,没有领悟便不敢造次。再说,古今中外有多少茶文章啊,弄不好就拾人牙慧了。
写不出茶文章,但并非就没有茶事。这不,今天就收到远方朋友快递来的新茶。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以为,古人说的水不完全指清水,也有茶水,还可能有酒水,当然不应该有油水。我们自知还算不上真君子,所以不能免俗地要礼尚往来,但却有个共识:在一切可以作为礼品的东西中,茶叶是最能拿出手也最能为人所接受的。虽然茶也是物质,但因茶色染人目,茶味香人齿,就有了浓郁的情味,也就可以说是君子之交浓如茶了。当然,茶味是浓是淡,人情是厚是薄,还得凭口舌感之,心灵应之。
虽然对喝茶并无讲究,但我却习惯性地喝绿茶,这全因一个“绿”字的诱惑,而绿茶中我又最爱喝“竹叶青”,也是被三个美丽的字眼所吸引。“绿”和“竹叶青”都很有诗意,何况“竹叶青”这个名儿还是陈毅元帅起的——元帅本色是诗人,难怪会想出这样绝妙的名儿来。
但我最先知道的“竹叶青”却不是茶,而是一种爬行动物——蛇。这蛇不长,毒性也不大,全身碧绿,习惯缠绕在竹子或树枝上隐蔽自己,伺机对人发起攻击,故而人称“竹叶青”。我在上小学的路上,曾被这家伙小小地咬了一口,至今印象深刻。后来知道有一种茶也叫“竹叶青”,自然引起我特别关注。关注的方式就是把它泡开喝下去,还要把茶叶末咀嚼一番,有点睚眦必报的意思:你咬过我一口,我也要把你咬碎并吞下。
其实,许多时候我并没有喝茶而是在看茶,看一片片绿芽在玻璃杯里舒展开放的过程,看叶子翻卷之后,由根根直立到上下飘移再到最后落地生根,杯底像一圈透明的土壤,长出了一丛嫩绿或鹅黄。便会让人联想到岁月沉浮、命运起落,从而思考人的根基应如何形成。杯中茶味十足,人生况味十足。
人们总结出了七件雅事:琴棋书画诗酒茶。茶虽排在末位,但它的普及程度与受众面则应该排在首位,茶与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如同“房子是拿来住的而不是拿来炒的”一个道理,茶叶也是拿来喝的而不是拿来炒的。但却有那么一些人,打着追求高品质生活的幌子,常常拿茶经茶道茶品茶艺来当“茶托儿”。
茶文化固然是一篇大文章,但一旦做过头了就可能是一篇伪文章。过分夸大茶叶的历史文化含量,牵强附会地赋予其许多虚无的内涵,甚至把茶学弄成玄学,都是对茶的贬损,也是对茶的歪曲。鲁迅先生就写过一篇叫《喝茶》的文章,批评某些人喝茶时的无病呻吟和“极琐屑的经验”,今天看来仍然有针砭时弊的意义。不同的人群对茶的认知也不尽相同。在我看来,生津止渴利尿、醒脑提神定心是饮茶的基本目的。至于一些人把饮茶仪式化、贵族化,且与悟道、参禅、修行联系在一起,与心性、格调、情怀联系在一起,也并非不可,但总不宜将其无限放大至深奥乃至于神秘;否则,普通消费者就会望而生畏,避而远之。
茶水茶水,水质与茶质同等重要,汪曾祺甚至认为,杭州的狮峰龙井雨前新芽名不虚传,但如果没有虎跑水则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味道。喝茶,水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别人的茶经茶道也罢,我的茶事茶感也罢,终归离不开片片绿叶与一壶清水。叶与水,才是茶的精华与魂灵——是它们共同赐给味觉、嗅觉以美妙和醇香,日子才有了回甘的余地。
古人很早就有意识地把品茶作为象征高雅素养、寄托淳厚感情的人类雅饮和审美活动,其实质是以茶风茶俗宣示、倡导清洁雅正平和的风尚,以杯中微澜,荡涤思想的污浊与杂质,而绝非仅仅体现所谓的品质生活和小资情调。这一点,倒是值得今天的某些茶客深长思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