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英国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的“第四基座”项目自开始运行以来,就以其艺术创作与体验方式的开创性引起世界艺术界的高度关注。2018年开始由美籍伊拉克裔艺术家迈克尔·拉克威茨创作的《看不见的敌人不应该存在》经过评选登上“第四基座”这一万众瞩目的平台,并计划展出至2020年。
作品的主题是古美索不达米亚亚述时期的雕像“拉玛苏”,主要由作者从饱受战乱的伊拉克收集的空糖浆罐头搭建而成,用来表达战争对伊拉克工业的破坏以及对2015年“ISIS”破坏摩苏尔文物的谴责。
“拉玛苏”是亚述人的创造,基本形态是一尊与墙体合为一体的人首、狮身、有翼雕像,在亚述文化中被称为“拉玛苏”(Lamassu)。亚述人是公元前3000年左右兴起于美索不达米亚底格里斯河中游的民族,历史上多次遭受外敌侵略并衰落。直到公元前10世纪复兴为强大的奴隶制城邦,定都尼尼微并不断扩张。亚述历史虽然漫长,但人们经常提到的往往是其从公元前8世纪中叶到前612年的亚述帝国时期。亚述帝国以军事优势著称,其代表是引进自赫梯人的铁制兵器、全民皆兵的制度、高效的管理机构,以及攻城槌等战争工具。就如同“奥托美术”之于神圣罗马帝国一样,亚述帝国也发展出了以雄伟、壮观、写实、好大喜功、巍巍然不可一世为特色的帝国美术。“拉玛苏”作为一种建筑装饰雕塑就是其中杰出代表,普遍存在于亚述国王宫殿。
“拉玛苏”作为一类而不是一件艺术品,其位置多样化,部分位于城门入口。在一些欧洲探险家和博物馆学学者的复原画作中描绘了类似的雕像,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城门入口的“拉玛苏”头与身体的轴线相互垂直,身体与外城墙平行。而作者表现的这种头与身体轴线一致的“拉玛苏”多位于宫殿觐见厅入口,左右对置,身体与甬道墙壁平行。特定的位置决定了“拉玛苏”特殊的形态。由于雕像位于通向觐见室通道两侧的墙体中,与墙体融为一体,使得从正面看巨兽威风凛凛双腿直立,侧面看则是稳健地迈步前行。其结果是“拉玛苏”共有五条腿。这样的处理被认为是由建筑装饰雕塑向三维立体圆雕进化的一个失落环节。
不同动物,或动物与人之间的组合是古代神话与美术中常见的题材,比如古希腊的“半人马”或伊特鲁利亚的“喀迈拉”。“拉玛苏”也不例外,它有着野兽健硕的身躯,但又有着人的头颅和面庞,以及亚述人的须发与冠帽,身后还扇动着巨大的双翼。与“半人马”代表的野性与冲动相比,“拉玛苏”更富于理性、力量和帝国威仪,它们是宫殿的看守,是亚述人的守护神,是智慧的人类,是无处不在的飞鸟,是威猛的雄狮与公牛,体现着亚述王权强大的实力。在具体功能上,亚述雕工高超的技艺将巨兽的静态和动态融于一瞬,展现出难以名状的威严恐怖。异邦使者在觐见亚述国王时,在他迈进大门的一刻,首先就会被这两尊四米多高的巨兽所包挟、裹持,身不由己,在巨兽仿佛带有魔法的目光中战栗。这可以看作是2700年前的心理战术。
还有必要补充一点。拉克威茨为什么从数以千计的古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形象中选择“拉玛苏”?一方面与基座尺度有关,长方形的基座原本就是为骑马像准备的,因此与四足行走并本来就与建筑联系紧密的“拉玛苏”十分契合。其次,与苏美尔人的阿勃神像或其他形象相比,“拉玛苏”是一种既代表古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又在以欧美观众为主体的观众中间有认同感的形象。因为在19世纪欧美列强的中东考古热潮中,多尊“拉玛苏”被盗掘并运至卢浮宫等知名博物馆收藏。最知名的一尊由法国领事博塔从豪尔萨巴德的萨尔贡二世宫殿中盗掘(另一尊在途中落入底格里斯河),现藏于卢浮宫。其他的来自另一位著名君主亚述那希尔帕的宫殿与西拿基立的尼尼微宫殿中,分别陈列于大英博物馆和美国芝加哥东方研究所,已经有成千上万欧美观众目睹过原作。虽然只有少数比较专业的观众能够分辨出亚述人和苏美尔人的区别,但大多数观众只会知道这是一种既有异域风情,又具古老艺术精粹的神秘形象,对于作者来说已经足以达到引起人们关注伊拉克文物命运的创作目的了。
曾经是军事王权的象征,隐匿于历史,流散于他乡,穿越千年述说着美索不达米亚的悲歌,“拉玛苏”带人们一睹古老文明的力量,以及这种力量在后现代社会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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