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我眼里,凡与“指挥”沾边儿的行当,都不简单。古今中外,兵变、暴动、谋反、起义,凡此种种,都曾给历史老人带来无尽沧桑,其中的“指挥”者,皆非凡夫俗子。那些岁月烟云与百姓日子遥不可及。
还记得,少儿时与小伙伴玩游戏,我们常模仿交通“干警”的指挥动作。后来知道,有的“指挥”属于工作行为,简单培训即可上岗,但局外人看,既权威,又神秘。
“指挥”的概念,如今已被应用于社会各行各业的管理层面,其外延越来越大,由此衍生出多种释义,比如命令、调度、分配、调遣、安排、布局等,包括某些事件的应急处理,涉及五行八作。比如,民间百姓遇上红白喜事,常请俗称“大了”的人一条龙“指挥”——这类活计也的确不是谁都能干的。还有些大规模的“指挥”,多以中心、团队、系统自居,用国际管理学专家卡茨先生的说法,是为了提升“在机械地服从组织的常规指令外所增加的影响力”。
狭义的“指挥”,一般指音乐和军事领域,两者天差地别,却同样迷人。
音乐指挥是近代的产物,确切说形成于19世纪初。以前,音乐作品多以小合奏团的形式表演,没有指挥也可以完成,随着音乐市场对乐队规模的需求,为使多声部的演奏浑然一体,指挥作为乐队的灵魂遂应运而生。音乐指挥的风度并不都令人着迷。读大学时,我曾听过国内指挥大牌李德伦的交响乐欣赏讲座,大概是为了追求雅俗共赏的效果,他不惜使用插科打诨的手势和口吻,让人多少有些失望。
指挥决定了乐队的演奏风格,艺术需要情绪穿透,有的指挥看上去沉默内敛,激情都化作了手势。卡拉扬在进入指挥状态后,经常闭目深思,“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做什么。我的双手已经过了三十年的训练,已从我的感觉之中独立出来了。他们会自发地挥动,音乐便如流水般滔滔涌流”。卡拉扬的弟子小泽征尔“变本加厉”,注重表演性,他善用会说话的双臂传达情绪,有时候看上去,几乎就是表演给观众的。日本“70后”女指挥家西本智实,曾受到俄罗斯音乐传统的滋养与熏陶,从发型到服装英爽潇洒,既有男人的帅气,又不乏女子的妩媚,给人别样的视觉享受。
军事指挥则以战场为依托,以生命为代价。四十多年前,我还在服兵役,“三战”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看过无数遍,尤其对于各类“指挥”者,上到司令员、师长,下到队长、班排长,烂熟于心。连里有个北京兵,说起“三战”里的台词,绘形绘色,几可乱真,成了部队娱乐生活中带有搞笑意味的保留节目。大家知道,真正胜任军事“指挥”重任的人,不但通晓作战指挥学原理,还得益于自身禀赋与创造力——这些东西,课堂和书本并不能提供现成的答案。
“二战”期间,铁血将军如云,个性强悍,却表现各异。麦克阿瑟刚愎自用,巴顿“粗鲁野蛮”,蒙哥马利决策谨慎,大都已为人熟知。苏联的华西列夫斯基元帅与朱可夫齐名,其父是一名神父。他本人并不天生就好打仗,甚至一度想离开部队,做一名农学家。华西列夫斯基官至元帅,仍不改谦和待人的“柔软”本性。一次,他被一名上尉驾车撞伤,他不仅没有怪罪上尉,还亲自为这名不认识的下级说情。斯大林曾开玩笑道:“您指挥这么一大批军队,而且干得不坏,但您自己也许连一个苍蝇都从来没有欺侮过。”
“二战”中能被交战双方都认可的军事指挥家,是被称为“沙漠之狐”的隆美尔。他的从军生涯,以及与希特勒从拥护者到反对者的经历,浩瀚,耀眼,动荡,惊险。其个人情路,同样世所罕见。1911年,20岁的隆美尔在皇家军校进修,认识了17岁的少女露西·莫林。除学习和训练外,他把业余时间都用于给露西写情书;且“积习难改”,若干年后统领德军转战北非,他每天仍给已为其妻的露西写一封信——说的无非是芝麻绿豆般的事,这些缠绵的文字多写在文件、日历等军队用品的背面,意犹未尽时,还要追加一封信——用露西女友的话,“简直把她宠得像一个泼妇”。作为广受本国群众敬慕的元帅和偶像,隆美尔异常清醒:“我既不给其他女性机会,也不给自己犯错误的机会。露西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背叛她,就等于背叛自己的生命。”二战末期隆美尔意外地被卷入刺杀希特勒的一个计划,为妻子和孩子免受牵连,他选择服毒自尽。可怜的露西,此生此世,再无缘享受那样至死靡它式的男人的痴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