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对现代人来讲，已是日常生活习惯了。但在70年前，人们要解决个人卫生问题，只能去公共浴池（澡堂子），泡澡是当时的市井民风。邀请别人洗澡，特别是去知名的高档澡堂子洗盆塘，甚至成了值得炫耀的时尚。我小时候就经历过跟着华清池东家泡澡的趣事。
华清池高档的澡堂子
上世纪50年代初，天津有名的澡堂子有三处，一是滨江道的华清池，二是南市的玉清池，三是东北角的龙泉浴池。若论规模，当属玉清池最大；若论档次，属华清池为最。华清池毗邻劝业场，始建于1930年，原为孙传芳家族经营的房产，由孙传芳的继配周夫人委托孙传芳的外甥程登科代管。程原是五省联军总部中将、军需总监，曾代理江苏省长，下野后在天津担任捷成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华清池共分三层，一层和二层为池塘，三层为盆塘，同时设女部。华清池的盆塘很讲究，卫生、服务均属一流。华清池左为广裕茶庄，右有鹊华春记干鲜果品店（即后来的新中国文具店），为来这里洗浴购买些茶点、果品的浴客提供了方便。
第一次去华清池的“盆塘”
那年，父亲的拜把兄弟程登科邀请父亲同去华清池洗澡。我年少不懂事，耍赖非要跟着去，且非去华清池不可。父亲知道去华清池破费，遂小声说：“去元兴池好吗？”程大叔听见了，直截了当地说：“听老侄的吧。”我当然非常高兴。
华清池地处繁华闹市，客流量大，本市和外地人都有。更有些“堂腻子”，借着洗澡会友聊天、玩儿牌消遣。
那天，当我们三人登上华清池的高台阶时，司乘电梯的伙计一眼便认出了“程总监"，满脸堆笑示意请乘电梯上楼。程大叔虽然没了当年的威风，但体格健硕，穿着考究，依然派头十足。到三层下了电梯，只见他随手摸出一万元（折合后来的一元）大钞递与伙计当小费，伙计连声谢赏。
在此之前到华清池洗浴，我和父亲基本都在二层池塘（二角一位）消费，三楼男部盆塘从来没去过。程大叔和父亲步入包间后，两个茶役前来迎接。包间里陈设不凡，红木镶边的大镜和藤制躺椅、皮面沙发，在池塘根本看不到。
领班认出“程总监”后，马上跑来问好，并吩咐伙计们服务好。不一会儿，茶水便放在印有“成兴袋茶”的漂白桌布上，热毛巾也递了上来。程大叔擦完脸，坐在沙发上，掏出三万元（折合后来的三元），嘱咐领班到广裕茶庄买上好的花茶，再到鹊华春为我挑几样糖果、茶点，这可让领班笑开了花。
花“盆塘”的钱却想洗“池塘”
少许片刻，我看见糖果、茶点已经摆了一桌，就随手挑了爱吃的吃起来，也不顾两位长辈说什么话。父亲瞪了我一眼，嫌我不懂规矩。程大叔笑道：“这就是给孩子买的，随便吃吧！”老哥儿俩一边抽烟，一边闲聊。忽然，程大叔对父亲耳语了几句，父亲便示意我和他们下楼。原来，程大叔过惯军旅生活，三楼虽有搪瓷浴缸、洗脸池等洁净的卫生设施，却没有池塘热闹的人气，于是想到二楼公共澡堂子泡个澡。
二楼池塘的西头有个雅间，我以前也常来这里。宽敞的大厅被分隔成几十个小单元，每个小单元有两个床位，客人可以躺卧、喝茶、小憇，每人一双木拖鞋、一条大围巾，拦腰一围即可入池。如果人多没等到床位，就先把衣物放在藤子编制的筐里（北京叫“脱筐”，天津叫“扣篓”），手腕上系个竹牌，以便浴后对号入座找到自己的衣服。当年“鞋帽扣篓，财物交柜”是池塘的规矩。
花了三楼盆塘的价格，却要在大众公共浴池里洗浴，一般人不能理解，但程大叔毫不在乎，他还笑呵呵地告诉领班，花高价钱享受池浴就是图个乐趣。领班过意不去了，他嘱咐池塘负责人：“程总监是咱池子的东家，千万不可怠慢。”一会儿，池塘里的两个伙计跑来搀扶程大叔和父亲（当时均已花甲年龄）入池洗浴。
澡堂子是老辈人的精神家园
二楼的池塘分两部分，外边是淋浴和洗漱的地方，有个大板凳供搓澡用。里边两个大方池子，一个热池，一个温池。用瓷砖装饰的墙面，用水磨石砌的池子。小孩子在温水池子里戏水，大人们互相搭讪。里屋雾气大、温度高，让人感觉缺氧。泡澡的人一边洗、一边喊堂，堂役（服务员）操着定兴、涞水腔的喊堂最具特色：某某先生在这儿吗？答曰：在池子里泡着呢。
人们在池塘里经过洗、搓、捏、按后，再到前厅剃头、刮脸，这套洗浴“全活”能给人们带来平淡中的快乐。华清池里理发师傅（多是扬州人）的手艺，丝毫不逊新南京、国际两家理发店。华清池的修脚服务也很出名，经常能看到在楼下台阶上排队等候修脚的翁妪。洗浴后，我们爷儿仨又回到三楼休息，那种惬意只有浴罢才能体会到。父亲和程大叔谈笑风生，我尽尝爱吃的糖果。在躺椅、沙发上半躺半卧休息了好半天后，几个服务员送我们出门。程大叔讲派头，又塞给他们每人一万元（折合后来的一元）。现在想起来，这可真是高消费啊！哪有花十几万元（折合后来的十几元）去澡堂子泡澡的？
华清池是个小天地，可以折射世间百态。有老辈人曾感慨地说：澡堂子是我们那一代人共同的精神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