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不仅是爱书人读书的地方,亦是爱书人的精神栖息地。虽如此说,但在当下房价高炽之际,能单独给书一个安顿的场所,并非容易的事。唐朝那会儿,房价应不如是之高,所以白居易应举至京,见到顾况,顾况只说,米价方贵,居亦不易。否则,他应该会说,京城房贵,居大不易!
我的书房不大,十平方米略强,称之为斗室可,称之为方丈似亦无不可,虽然我不曾出家。坐卧其间,可喝茶,亦可发呆,可摩挲旧书,亦可读晋唐法帖,一切随心,一切安好。我的书房里藏书不多,两千册上下,以中国的经史子集为主,次为现当代名家学者的集子,而外国之典籍最少。所藏之书,都是近三十年来陆续购得的,开先从书店或旧书摊上淘得,后来主要是网购。日积月累,存书渐多,虽无孤本、善本,但却常常沉湎于淘书、读书之乐中。我爱《诗经》《楚辞》和唐诗宋词,亦爱《庄子》《史记》《世说新语》和明清小品;我爱鲁迅、周作人、胡适,亦爱钱锺书、钱穆、陈寅恪、唐德刚。总之,读书无系统,杂览而已。
我的书房有一门一窗,二桌二书橱,一椅一电脑,还有一半百老翁,仅乎此。门,当然是用来进出的,世上好像也不闻哪间房是无门的;窗,透过它可看街上的秋树,亦可看冬雪飘扬;可观天边云卷云舒,亦可望晚晴夕照、明月如钩。书房消磨了岁月,岁月也消磨于书房之中。书房窗前的桌子,用来读书或发呆;墙边的另一桌摆放电脑,有时用来浏览信息,有时用来写作。欧阳修晚号“六一居士”,我之书房,虽有九“一”,但岂敢以“九一居士”自称?
印象中,周作人的苦雨斋、宋春舫的褐木庐以及金庸、董桥的书房都是宽敞漂亮,藏书亦多且精,而钱锺书的书房并不华美,藏书也不多,但却是个大学问家。由此可见,书房的大小、藏书的多少,并不表示学问的深浅和多少。有时看到书店或自己书房里成排的书,不觉兴河伯之叹,晋代阮孚尝谓:“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而人的一生又能得读几部书?
古人说,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知堂在文章里引用别人的话说,书房是不宜被人看的,怕被看去了心思,是件危险的事。如今读书的人越来越少,来串门的亦少,读书人兼串门人,更是少之又少。倘在风晨雨夕,有同道好友来访,延请至书房,品茗谈书,亦是颇为快慰的事。
清王应奎《柳南随笔》记李鹿山藏书事有云:“李公性嗜书,所藏多善本。每本皆有图记,文曰‘曾在李鹿山处’。后坐事讼系,书多散佚,前此所用私印,若为之谶者。夫近代藏书家,若吾邑钱氏、毛氏,插架之富,甲于江左,其所用图记,辄曰‘某氏收藏’‘某人收藏’,以示莫予夺者。然不及百年而尽归他氏矣。”古人藏书的散佚,令人慨叹世事无常。所以王应奎才会说,李氏藏书印“所刻六字,寓意无穷,洵达识也”。
《阅微草堂笔记》里,纪昀与董曲江谈及图书器玩之聚散,董氏有言:“余则谓消闲遣日,不能不借此自娱。至我已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饱虫鼠,委泥沙耳。故我书无印记,砚无铭识,正如好花朗月,胜水名山,偶与我逢,便为我有。迨云烟过眼,不复问为谁家物矣。”董曲江之所见通达洒脱,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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