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谈到西非艺术的成就时,人们总会将两个王国相提并论:伊费和贝宁。原因很好解释:两个王国相距并不遥远,主体民族都是心灵手巧的约鲁巴人,两者文化息息相通,宛如并蒂莲。约鲁巴人精美的青铜工艺尽管发源于伊费,但由于两个王国的亲缘关系,贝宁王国可以毫不费力地聘请伊费工匠来传授技艺,贝宁的能工巧匠再结合自己烂漫的想象,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与伊费雕塑相迥异的艺术传统,创作了无数造型独特、工艺精湛的艺术作品。
在文字历史悠久的文明中,史官、史书和档案馆是记录大事的主要方法,早在中国安阳殷墟中,就发现不计其数的刻字龟甲被堆放在一起,显然具有皇家档案馆的性质。在古美索不达米亚,也发现过存放数万块泥板书的遗址,并成为后人研究这些文明的重要资料来源。那么,在偏居非洲西南一隅的贝宁,国王(或应该用约鲁巴语称“奥巴”)用什么方式来记述大事呢?诸如奥巴登基、祭祀、胜利等重大事迹和颂扬奥巴本人的威武都需要一种比文字形象、比绘画耐久的记录表现手段。于是贝宁工匠发明了一种在世界艺术殿堂中独树一帜的黄铜饰板,来记述他们看到的、想象到的、需要他们描绘的事物。这种贝宁特有的金属艺术,多呈矩形,半米见方,有的略长,其上有多个大小不等的高浮雕人物,最多的形象是被神化了的奥巴,还有贝宁武士、侍从、葡萄牙探险家,以及各种各样写实与想象合为一体的动物造型。
但凡一种艺术现象与艺术行为的出现,不但需要有实际需求,还需要适合其生存的土壤、环境以及一个契机。对于贝宁黄铜饰板来说,记录皇家大事的实际需求固然重要,从伊费传入的金属工艺则是催生这种艺术形式的土壤,此外,王宫的建筑形式、与西方人的接触都影响了这种艺术的形式。从黄铜饰板上的多个钉孔可以看出这是一种建筑装饰浮雕,方正的造型也十分适于钉在宫殿的木柱上。一位曾在贝宁王国覆灭时进入宫殿的英国人后来回忆道:“大门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的黄铜板,上面还镶满了人物和豹子的头像……”同时,据推测,贝宁工匠之所以创作黄铜饰板这种带有叙事性的浮雕形式,总是力求表现故事性、情节性、动态性,并表现得非常成功,似乎还受到了当时欧洲商人带来的画报的影响。贝宁没有伊费那样的含银铜矿,他们从葡萄牙商人手中换得铜和锌,炼成铜锌合金即黄铜,并作为饰板的主要原料。
贝宁王国数百年的历史中创作了数千块各具特色的黄铜饰板,其中的一块以其丰富的想象力给参观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里描述的是一位长有泥鱼(一说鳗鱼)腿的奥巴,这种奇怪的形象似乎是在模仿约鲁巴神话中的财富与海洋之神奥洛孔。当然还存在另一种解释,一位名叫奥亨的奥巴双腿残疾,为了掩饰这一点以维护自己的权力宝座,经常让工匠将他的腿表现成泥鱼。人们常说,贝宁黄铜饰板是研究非洲服饰的宝贵材料,确实如此,在这块板上,奥巴并没有像大部分饰板中的人物那样赤膊出现,而是戴着头盔并穿着盔甲(据说是由穿山甲的皮制成),脖子上是多达数十条的项链。这位奥巴似乎要宣扬自己控制猛兽的神秘力量,他正抓住两只豹子的尾巴在空中甩动。在另一块据观察同样是描绘这位奥巴的饰板上,他的服饰形象和泥鱼腿与这块饰板完全一样,只是脚下有两只俯卧的豹子或两张豹皮,显然这位奥巴与豹有着不解之缘。像其他饰板一样,人物形象的背景由蔷薇花的图案组成。整体的构思与造型模式既带有撒哈拉以南非洲想象力瑰丽大胆的特色,又带有皇家王权的矜持威严。
1897年,以开放贸易和外交官被杀为借口,英国远征军冲入贝宁,将整座城市夷为平地,所有精美的饰板都被劫运回欧洲,从此流落异乡。但是对没有文字的贝宁王国来说,这些黄铜饰板留存下了它的历史与辉煌。人们不能再认为非洲大陆没有文明,也不能再认为没有文字就不能算文明,文明就在这里,在这些如文献般真实又如雕塑般绚烂的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