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与邵燕祥先生首次见面,是2005年在嘉兴巴金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次年我主办“黄裳散文与中国文化”研讨会,黄裳先生点名邀请邵先生,又得以在上海再见畅叙。2012年秋,《文汇报·笔会》举办南京笔会,邵先生和我都在被邀之列,我带了友人代购的他的散文集《小蜂房随笔》(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年6月第一次印刷)签名本去,请他再补一个题签留念。此书是邵先生在内地出版的著作中印数最少的两种之一。他见书后很惊讶,奇怪我竟觅得此签名本,当即表示要再写些话。第二天他才把书给我,轮到我吃惊了,竟写满软封和正反前环衬整整三页,不啻一篇短文,照录如下:
子善兄在书肆淘得此书,嘱签名,爰据记忆略述始末。请注意此书版权页载明1989年9月第一版,而延至1993年6月始付第一次印刷,近四个整年,而最后仅印一千册,从当时历史环境背景看,足见出版过程之坎坷,亦可见责编范希文兄为促成此书印行坚持之劳力,殊属难得,令我感佩。封面作者签名亦系希文兄代笔,盖当1989年9月发稿前夕,一则编务繁忙,二则情格势禁,多所不便,应予理解并示谢忱。
看此书品相,无人翻阅痕迹。应是我签名题赠后置入封袋,有待查补详尽地邮编,而置书刊堆中,日久忘却,处理报刊时未能检出,遂失填址付邮之机,沦为废品站拾荒的猎物了。
上款曰“晓青同志”,按我接触范围中,名晓青者二人,其一田晓青,民刊《今天》一员,但我与他相识乃在九三年之后,知他已在民办非卖品《往事》从事编辑时,故可排除;另一位为邹晓青同志,一九四九年即为《东北日报》副总编,一九五八年在中央广播电台被批为“温(济泽)邹张反党集团”之一员。一九六〇年,我以摘帽右派一度调入广播学院,他任我所在汉语教研组组长。后长期无过从,或避嫌或“相忘于江湖”吧。九十年代初,可能即在九三、九四年顷,曾邂逅于途,稍事寒暄。路遇偶语未能尽意,遂思约期一叙。想随信附寄一册小书,后因种种想法,信没有写,书亦忘到故纸堆中。原因不止一个,主要的据我回忆,多年因我与晓青同志虽同属特定时期落难之人,但有限的接触,一是文革期间专政故,绝少交谈;一是在广院又成上下级,且政治处境压抑,不得不顾虑交浅言深,未必恰当,而去找高龄老人,却无非忆倒楣之旧或将影响对方心境和健康,岂非多此一举乎?
九十年代初若无此“活思想”,这本赠书匆匆付邮,今天就不一定落到子善兄手。然则将落到何处,谁又能说清呢?
燕祥壬辰秋于紫金山庄《文汇报·笔会》的笔会上
邵先生这篇题跋写得十分周详,从此书付印时间、印数、封面作者署名,一直写到认定这本签名本其实并未寄出,上款“晓青同志”到底是何人,他与邹晓青先生的关系和为何题写了上款而未寄出,有追述,有分析,有感慨,娓娓道来,和盘托出。这篇长跋的信息量很大很清楚,不必我再解释什么了。
作为一位对自己经历的时代有深刻反思的诗人、散文家,邵先生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自有其不可忽视的地位。即便这样一篇题跋,也充分体现了他的反思精神。如果为邵先生编辑全集,窃以为这篇长跋应该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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