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南方多猛雨，遭遇超长“暴力梅”。而暑期才来的时候，我们老同学三人冒雨登南岳衡山，领略了一番奇异风光。五岳之四岳，皆在北方近黄河，独南岳悬于长江之南，主峰祝融峰和上封古寺，海拔1300米，遥遥高出在湖南省的衡阳地界。前两年，78级政治系大学同学在长沙聚会的时候，我稍微犹豫，错失了南岳登高的良机，为此心有不甘。7月里，我和同学杨代英酒桌上旧话重提。老杨比我豪气，说走就走，我俩三个小时高铁就到了长沙。
神州夏日，从北而南，大地一色绿且为浓青绿。乐平同学在长沙接站，旋即仨人又高铁飞驰至衡阳西站，于南岳古镇，直接坐车上山，安营扎寨于半山亭和磨镜台之间的农家宾舍里，直似潜水艇破浪施至绿水深处停下。雨中游山，前方白雾与面前雨雾双重遮掩，但云雾遮不住南岳满山绿，林木青山，此际多是带一点嫩黄色，郁郁葱葱，格外水灵。我自然不放过观察植物的好机会。包括南岳大庙和忠烈祠，多松树香樟银杏枫香重阳木，柳杉水杉落羽杉，玉兰楠木青冈桂花女贞，等等。和郑州相同的，突出而醒目的有国槐和构树。女贞树结新籽了，国槐摇曳着开花落花，红构桃正满树。还有遍地之竹与茶，野葛和苎麻，薯蓣菝葜爬墙虎葎草常春藤络石，等等。林木深处之福严寺，号称“天下法院”。系六朝时期从豫南来此开山的慧思和尚创建。唐朝怀让法师，被尊称“禅宗七祖”，继而于此开辟道场，为海内释界所宗。怎么说呢，我参访过的南方古寺，福严寺和远在宁波的天童寺，气息格局仿佛。依山而建的木石砖瓦大屋顶建筑，紧致错落而气势不凡。山道曲折，近山门而银杏枫香树更大。进门又一大银杏，因雷击而复生呈巨大灌木形状，树前平台可以望远──云雾出岫背景，变幻莫测，若干枯树满布青苔槲寄生，似战备拉练中的大炮装甲车，披着厚实的隐蔽装饰。你看，寄生的攀藤上，挂着木李和青梨一样的果实。初看见两三个，定睛细看，则越看越多。我约摸这是薜荔结果，就问小导游。谁知小女子根本不把习见的薜荔当果实看，我让她望半天，她坚持说没有发现什么。我急，恨不能用钩子牵一枝过来，她这才恍然大悟，说是凉粉果。
她说这太普通了，根本不算啥！接下来，见到几个挑担卖木莲羹的。我们三人，就回忆起当年在武汉读书时，拿分币买木凉粉即木莲羹当小吃的事。那个时候，啥都稀罕。
下山回长沙，又乘城铁到洞庭湖南岸的益阳农村。乐平的故乡，正是早稻收获季节。这里也多香樟青冈枫香，和橘柚柿栗。田埂与村路边上，多竹子苎麻。老同学筑园名“由斋”，大屋后边临着濠河的绿树身上，也是挂满了薜荔。
淮水流域，未见草木记薜荔。长江流域和岭南、西南，这东西就多了。我第一次见到薜荔果，是某年的元旦，在苏州沧浪亭门墙上，一位有趣之人指点给我看，我觉得很有眼福。而今气候暖化的大背景下，黄河两岸植物品种日趋复杂，爬藤类植物，原有的爬墙虎紫藤凌霄扶芳藤以外，现在那花叶蔓长春、络石、常春藤，等等，已经不稀罕。我甚至异想天开，觉得南方的薜荔到中原，指日可待。吴状元在《植物名实图考》里说木莲并图画木莲：木莲即薜荔：“自江而南，皆曰木馒头。俗以其实中子浸汁为凉粉，以解暑。”又说：“薜荔以楚辞屡及，诗人入味，遂目为香草。今江南阴湿，墙瓦攀援殆遍，何曾有臭？‘罔薜荔兮为帷’，则山居柴扉石户间皆是矣。”吴状元宦迹半天下，出任过云南、湖南、山西巡抚等，见过的攀援薜荔不止湖南这一种。但是，他没有提及其故乡豫南大别山区有薜荔。我熟悉大别山，常见枫香树上挂着柴草垛似的槲寄生，却没有见过薜荔藤薜荔果。相对于江南及两湖地区夏日解暑的木凉粉即木莲羹，豫南信阳有种石凉粉，貌似木凉粉，但一字之差，它是一种树叶揉出汁水而做成的。民间的花样，真是五彩斑斓，无奇不有啊！
我越发觉得，游历比苦读更重要。说湖南，毛泽东诗词里几处涉及湖南的薜荔和芙蓉。如《七律·答友人》：“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七律二首·送瘟神》：“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芙蓉国和芙蓉，赵朴初注释为水里荷花，荷花又名水芙蓉。而郭沫若直接解释为木芙蓉。郭是川人，自然多见木芙蓉。傅抱石图画毛泽东诗词，曾多次至三湘采风，故而画出开花木芙蓉。五代诗人谭用之《秋宿湘江遇雨》有句：“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此句被毛泽东化用了。人又说木芙蓉是拒霜花，秋天和菊花一样不畏风霜。对的！可是，木芙蓉夏天开花，直到秋天盛花。本次在长沙，先于橘子洲头看见芙蓉开花，我及时发了朋友圈。随后南岳山道上，摩崖石刻之下，更发现有野生木芙蓉，雨中开小白花。此情此景，不是亲见，不可以与外人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