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张爱玲的文章,时见妙句溢出,小说散文皆然。比如那句被人嚼得滥熟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总不免让人在心中暗道一声“天才”。如果有心人摘录出来,完全可以编一本《爱玲妙语》之类,当然也许早就有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夏志清夸张爱玲的小说意象繁复丰富,文字技巧娴熟。不过,什么事都有“过犹不及”,字雕句琢往往适得其反。王国维《人间词话》里说“五代词有句而无篇”,我当然不能武断地说张爱玲也是这样。但是,当我读张爱玲时,会不时被这些妙句所惊艳,至于全篇反而印象模糊,说妙句抢了全篇的风头仿佛也是事实。
钱锺书小说里充斥的则全是学问,《猫》如此,《围城》也是如此。《围城》被夏志清誉为中国近代文学史上“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在我看来,最体现钱锺书“用心经营”之处的是,为了充分展示博学,他一反常态地在小说中插入大量议论,好让他那些机智的调侃和精妙的比喻有位置可以安放,读起来固然是大呼过瘾,但阅读的情绪、流畅感也往往被“掉书袋”粗暴打断。一部小说,总有作者跳出来说上两句,也着实让人无奈。史景迁说,《围城》里的讽刺文无法分辨是博学还是在卖弄。郑朝宗评价《围城》“肚子里有的是书卷……所以连做小说也还要掉些书袋。”有人将《围城》归为“学人小说”,如果是指“掉书袋”而言,我不认为是个好评价。
张爱玲的妙句和钱锺书的学问都有刻意雕琢之嫌,就仿佛两个身怀绝技之人,一时技痒,忍不住就要露一手。至于地点场合合不合适,效果好不好,就管不了许多了。脂砚斋评曹雪芹作《红楼梦》“亦有传诗之意”,张爱玲、钱锺书要传的大概是天才和学问,其显摆之意跃然纸上。天才和学问当然必须有,但是否要时不时拿出来?还是不游离于作品才好。所以他们的小说虽好,但还算不得一流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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