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的人,往往没有鲜活的梦想。
很多人认为,卡佛一直在写底层人。这种观点当然是对的。底层人的辛酸,卡佛是一种写法,契诃夫是一种写法,布考斯基是另外一种写法。有很多人喜欢欧·亨利,通过他的文字,人们能从困窘中看到温暖,这有点像小说版的鸡汤。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卡佛,因为他的小说看似冷静,实则让人看不到什么希望。
那么,小说家写作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小说不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它只是尽最大可能地还原真实,现实的或内心、精神层面的真实。至于如何让人解脱,那不是小说家的本职工作。
在《论写作》一文中,卡佛一再表示,“别耍花招”“不要粗暴对待读者”,但是他的文字显而易见不是温柔的。生活粗暴地对待了早年的卡佛,卡佛把这种艰辛带到了小说里。
实际上,无论是《羽毛》《好事一小件》,还是《软座包厢》,都是在构筑一种绵密而简单的生活。——就像是铅块,事物的表面已经没有光泽,语言疏朗简洁,而内容致密。
在《软座包厢》里,那个准备去看望儿子的父亲迈尔斯,坐在包厢里。临下车的一刻,他突然迟疑了,然后选择了回避。这是一个被生活伤害过的男人。生活的伤害使他耿耿于怀,即使在八年以后也无法忘记:当年他与妻子的一场争吵,不谙世事的儿子坚定地站在母亲的一方,并用暴力攻击他。暴怒的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号叫:“我给了你这条命,也能再把它收回来……”
生活总有失控的时候,不要过低估计这种非理性的影响。一次失控,可能让某个人终生都无法恢复正常。
迈尔斯去看儿子,儿子也表示了善意。但是,在下车的一刻,迈尔斯意识到自己对往事仍然无法释怀。换句话说,他无法与往事和解。哪怕是儿子当年少不更事,哪怕是时光如流水,已经过去了八年。
生活的希望在哪里?和解的希望在哪里?小说家没有告诉我们。他只是说,那个坐头等车厢的父亲拒绝下车,他似乎也没有看到在站台上等候他的儿子。他选择了往前走,到另外一节车厢去,避免儿子的搜寻。等他回去,发现行李箱没了——“这根本就不是他原来的那间包厢了。他大吃一惊地明白过来,就在刚才,他那节车厢肯定已经从火车上卸了下去,然后又接上了眼前这一节二等车厢”。火车往前开着,“窗外的田野越来越快地从眼前闪过,远远地甩去。一瞬间,迈尔斯觉得那些风景好像正飞逝着远离自己”。
无论你是否乐意,过去与现在已经脱节了。你必须面对新的生活,无论它是粗糙还是舒适。这或许就是卡佛眼中生活的真相:没有主动的和解,有的只是对命运的被动接受。因为,你的脚已经站在了另外一节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