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训诂考据学究气充满文人空间的沉闷时代,一位能和大宋词人比肩的才子踽踽独来。他的生命仅有三十年的长度,但让有清三百年词风为之一振,至今依然兰馨蕙薰。
团扇摇风,一位翩翩公子,倜傥风流,他就是少年得志的旷世才子纳兰性德。
基因血统是诗词家的津津乐道,屈原李白概莫能外,无不在用祖先的光环装点着自家的与众不同。纳兰性德不然,他衔着皇亲国戚簪缨望族的金钥匙出生,却拐进了吟风咏月的窄巷。
纵观清朝十帝,多少亲王,多少诰命和正国级封疆大吏,诗词麟阁留名寥若晨星。纳兰性德是诗峦词峰的朗月,在短短十年间,高缈惊三代,一月照九州,被王国维誉为清朝一代词宗,这是怎样的一顶桂冠啊!
折扇,明朝皇帝一句赞语,风靡有清三百年。然纳兰诗词中无一咏折扇,咏喻团扇的诗词竟有近十首,团扇似扃钥,打开了纳兰心扉一隙,让人窥到了词人脉脉绵绵的情思一隅。
团扇从汉代始成为闺怨的符号,它犹如苦药之药引,从汉代的婕妤到唐宋婉约派词人,引出无数悲苦幽怨。可怜的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者多,能解其中味的少。
纳兰性德,天生情种,23岁时妻难产而殁。不曾有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没有风月情场的缠绵悱恻,哪里有“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大词家。这是诗词创作的铁律,是能生长出来大词家的前提。
《题虞美人蝴蝶画扇》透露了这位才子的蛛丝马迹,团扇上画蝶怎样打动了他,使其在上题写了一阕“虞美人”。更有《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道出来情场振聋发聩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是一阕词,中间部分连贯性地娓娓道来,显示出词的特性,避开律诗颈联颔联呆板的对仗。就像人之初性本善一样,人生若永远像初见,一见钟情的爱恋,不会有后来像秋天把扇子弃忘的疏离。不是客观让故人变了心,而是故人本来“心易变”。
后面四句纳兰性德讲出来亘古不变的真理:当年唐玄宗和杨贵妃在皇宫内院讲悄悄话,即使杨贵妃在马嵬坡被处死,对于风月场的轰轰烈烈无怨无悔。但负心的锦衣郎又怎比得上当年的唐明皇呢,他总还是许过与杨玉环的比翼连枝愿的。
纳兰性德有《通志堂集》传世,诗词文赋等里面多次提到团扇,如他的《四时无题诗》第九首:却对菱花泪暗流,谁将风月印绸缪。出来悔识相思字,判与齐纨共早秋。
齐纨,团扇的另一个名字,说某女子对镜泪流满面,相爱的人走了只留下她的相思,她的命运如同这个早秋的团扇,被人舍弃了。
团扇是一种雅,是从汉代以后一直让人放不下的雅,是文人淑女的心仪之物。在纳兰性德的诗中,喜借团扇述说难以割舍的情愫,如他仿古体诗二十首,三首是在咏团扇。诗云:“团团望舒月,皜皜冰蚕绢。欲却炎天暑,比月裁成扇。”“望舒圆易缺,金风换炎节。风凉秋气寒,匣扇复谁看。”“扇弃何足道,感妾伤怀抱。对月泪如丝,君恩异旧时。”
团扇是情感媒介,纳兰性德能看到紫禁城中的妇悲闺怨。在他的眼里,宫女的悲苦恰似自己的悲苦:“凄凉怜永夜,寂寞类深宫。独寤悲青女,烧香问碧翁。合欢虚旧绣,连理悔重缝。薄命嗟秋扇,伤心泣曙钟。代题闺里怨,未觉锦囊空。”一个深深烙在诗人才子心中的幽怨符号,自身的情殇现实与诗境难以分割。
团扇,上层社会人士喜爱的雅物,秀闺幽怨的文化符号,也是少妇添雅增媚的掌中雅玩,同时更是诗人才子哦咏相思相恋的媒介物。
纳兰性德摇着抚着团扇款款走来,拂起清新清愁,三百年纳兰性德诗词的一握清风,搅动微澜驱动颓风,邀来无边风月一天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