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津门京剧舞台上,至今仍活跃着一位老艺术家,她年近九旬,却精神健旺,每每登台毫无老态,那行云流水的台步、灵活俏丽的眼神儿、细腻多变的表情、清脆悦耳的唱腔、刚劲敏捷又矫健的身段,在短短几分钟内,便让你忘记了她是一位老人,让你觉得舞台上分明就是一个十五六岁、调皮可爱的小花旦。她,就是津门京剧表演艺术家王紫苓。
王紫苓1932年出生在天津一个贫苦家庭,8岁学戏,在14岁和17岁时,先后拜京剧大师荀慧生、尚小云为师,又向名家筱翠花、宋德珠讨教,经多年舞台实践,其表演风格融合了荀、尚、筱、宋诸大家神髓,观众称赞她“文武昆乱不挡,唱念韵味纯正,功架边式大方,表演细腻传情”。
上世纪50年代初,王紫苓奔走京津沪献艺,她艺高人胆大,自己挂头牌,梅尚程荀的戏均演,许多观众说:“有些演员的戏是‘听’,而王紫苓的戏是‘看’!”当年,用戏班的话说,王紫苓真是红得“山崩地裂”,难怪红学大家周汝昌年届九旬时还赋诗赞道:“荀派传人在紫苓,大观楼上管弦清,回眸六十年前事,绣幕重温史可惊。”1956年,王紫苓回到家乡加入天津京剧团,作为“顶梁花旦”,除长年与武生翘楚厉慧良和张世麟合作外,自己也挑梁演出了多部“大块戏”,享誉剧坛八十载。
王紫苓的另一超凡之处,是她不但在舞台上允文允武,在生活中也能舞文弄墨。80年代初,她潜心写作,以旧社会闯荡江湖所经所闻为素材,创作出多篇反映旧戏班故事的小说《招财进宝》《老虎搭拉》《花红柳绿》依然秉持她演戏的风格,语言通俗、入情入理、活灵活现。读着她的小说,耳边仿佛响起锣鼓经,仿佛看到各色人等登上舞台。
我有缘与王老结识,也是源于她喜欢写作。2000年左右,我开始在京津报刊发表梨园轶事及戏曲评论文章,引起王老关注。她日常喜欢读书、看报,纳闷从哪儿冒出一位刘万江,知道许多梨园往事,可是她在天津唱戏几十年,怎么没见过这位老先生呢?当我给她打电话时,她下意识操着舞台小花旦腔儿吃惊地说:“哎哟,你还不到三十哪!我呀,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头儿。”当我苦恼自己写稿子只会平铺直叙,不会词藻华丽、升华主题时,王老鼓励我:“词藻华丽有什么好?光云山雾罩没真东西,大帽子下面没有眉眼儿,谁爱读?”王老爱戏如命,悠忽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亲眼看着她天天练功、教学、演出、写作、作画、访友,一点儿也没有老的迹象,终日忙碌。有时闷得慌了,她就把我叫到家里聊戏。在我结识的诸多戏剧、曲艺名家中,王老聊戏最为绘声绘色。她提到谁,不管是戏里的人物,还是生活中的某位名家,那这个人物就算附了她的体,无论表情、细小动作,还是声音、语气,就仿佛这个人来到面前;要讲起某段过往故事,那简直比评书还扣人心弦、流光溢彩,鲜活得如同一场大戏,讲完,我们娘俩儿就以这些为素材合作写稿子,我写初稿,她提意见修改。
去年6月,王老在微信里操着她的小花旦语气给我留言:“万江,你不是要我的画儿嘛,我给你画了一幅梅欢(花)儿,来拿吧!”老天!这幅画儿,王老拖了我二十年!王老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画画儿,但因为家里穷,学了戏,一直与画画无缘,直到退休后,90年代,她特意报老年大学潜心学画,圆儿时的梦。她最爱画梅,她说梅花在寒风暴雪中仍然挺立,铮铮傲骨,毛主席赞梅“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王老说这样的气魄让她敬佩,她要尽力画好,画出品格!画出气魄!所以,她画了二十年,自己觉得满意了,才画一幅送给我。我小心地展开画作:王老以浓淡交织的墨色绘出老梅粗壮、遒劲的枝干;以艳红点染出梅花,层层叠叠、凌寒留香;以浅红点染出花蕾,浓浓密密,生机盎然。我心想,这画的不正是王老自己吗?老梅虽老,虬枝仍器宇轩昂,花儿仍恣肆怒放!
愿这位不服老的俏花旦青春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