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茶的联姻,大概从中国人喝茶那天起就成为一条或隐或显的副线。最让人遐想无限的是《浮生六记》里的一幕:“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这种将茶叶藏在花心窃取芳香的做法其实在元明时已经有人在做了,“次早摘花,倾出茶叶,用建纸包茶焙干。再如前法,随意以别蕊制之,焙干收用,不胜香美”。(见屠隆《考槃馀事》)我有朋友曾经模仿芸娘在荷花池边小试一下,但香气不太明显,也许古人要的只是一种意境吧,也许只为体验俯仰之间的过程。
中国茶文化的勃兴应在唐代,陆羽在《茶经》中豪迈地宣称:“滂时浸俗,盛于国朝,两都并荆俞间,以为比屋之饮。”在这个过程中,僧人与文人是两大主力群体。但唐朝人煎茶时,会在茶汤里添加许多东西,“旋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出琉璃眼”。对此,陆羽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或用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或扬令滑,或煮去沫,斯沟渠间弃水耳,而习俗不已。”在饮茶界,陆羽是当之无愧的意见领袖,他的话不能不听,到了中唐以后,清茶一壶就成了文人墨客读书吟诗的标配。
宋代是茶文化的繁盛期,从士大夫到老百姓,都在或直率或装逼地喝茶,除了大名鼎鼎的龙团凤饼、小龙团、密云龙、水芽等无上神品,以及连皇帝都奋不顾身参与其中的斗茶游戏,我们还必须正视这样的事实:在茶汤中添加盐、酪和辛香料的喝法仍然盛行,顽强地体现了大众趣味。有些人在茶饮中加入果子、果仁,居然也能获得广泛的响应。这“有些人”当中就有与苏东坡齐名的黄庭坚同学,他在《煎茶赋》中得意洋洋地介绍经验:“于是有胡桃、松实、庵摩、鸭脚、勃贺、蘼芫、水苏、甘菊,既加臭味,亦厚宾客。……发扬其精神,又益于咀嚼。”这里的“鸭脚”,是一种香料的诨名。
作为茶事的映射,两宋的饮料业也空前发达,分为汤、熟水、渴水、凉水等,熟水俗称“饮子”,里面可以加中药材、香料、果子、鲜花等,梅花、桂花、木樨、紫苏等都是饮子里的基本配置。爱喝花酒的杨万里也爱喝饮子,在好几首诗中特别提及,《清平乐·熟水》:“开心暖胃,最爱门冬水”;《点绛唇·紫苏熟水》:“清入回肠,端助诗情苦”;《晨炊光口砦》:“新摘柚花薰熟水,旋捞莴苣浥生齑。”
明清两朝,流行散茶冲泡方式,并总结出一套又一套的冲饮经验与技术,关于茶事的书籍也一本接一本被刻印出来,加盐、姜的古法渐渐离场,但果子茶仍在北方地区流行。《金瓶梅》里就在不同场合轮番出现了福仁泡茶、木樨金灯茶、熏豆子茶、咸樱桃茶、桂花木樨茶、八宝青豆木樨泡茶、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芫荽芝麻茶、梅桂泼卤瓜仁茶等。今天浙江杭嘉湖地区仍在喝的熏青豆茶、风枵茶、八宝茶,可以视作宋明遗风。熏青豆茶也叫烘豆茶,除了熏青豆,还加胡萝卜干、芝麻、橘皮、紫苏、桂花、扁尖、黑豆干、青橄榄等。
不过,潮流总是变幻莫测的,清隽的花茶从隐士别出心裁的雅玩逐渐推广到民间。窨法在宋代已经出现,到了明代又发明了“隔花窨茶”的方法,在钱椿年、顾元庆的《茶谱》里记载:“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橘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蕊之香气全者,量其茶叶多少,摘花为茶。”
花茶的生产基地在江南,目标客户群则在北方。《道咸以来朝野杂记》里说:“北京饮茶最重香片,皆南茶之重加茉莉花熏制者。”老北京至今仍然最爱茉莉花茶,雅客造访,这是最高的礼节。不过现在像老树普洱、金骏眉、铁观音、大红袍等,只要价格昂贵,就有人追着喝。
前几年上海街市上开出许多面对年轻人的红茶坊,火车位,面对面,茶单上多为果茶、花茶,花茶至少十几种,随意搭配,可以有N种风味,这是古风回潮吗?我也在红茶坊喝过茶,实在喝不惯香气过浓、过假的花茶。
前几天朋友送我一罐玫瑰滇红老树茶,起先不以为意,因为我从不喝花茶,但泡了一杯试饮,觉得味道相当不错,有花香,但不夺味,老树红茶的酽醇本味得到灵动花香的辅助,有了更为悠长的韵味。这款茶比市场上常见的菊普好多了,更可能为花茶的加工提供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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