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奇葩说》还有新一季,大约不会太愁每期的辩题。
毕竟如今的国产剧编剧和节目编导共用一套KPI——
每天都在为怎么让网友站队吵起来绞尽脑汁。
#全职妈妈向老公伸手要钱需要不好意思吗#
#沈慧星的辩论稿是傅首尔写的#
自2020年,即所谓的女性主义元年起,那一年,《浪姐》和《三十而已》大爆。
女性剧越来越多,似乎是件好事?
但她姐看了最近在舆论场上吵得不可开交的几部所谓“女性剧”后,觉得有些不对劲——
和越来越多的女性剧不成正比的是,网络上的讨论似乎变得越来越狭隘。
为什么?
最近发现的一个“温知识”是——
讨论度高的剧,并不一定就是好的。
尤其警惕那些打“现实主义”“社会话题”“女性群像”tag的剧。
这类讨论度高的剧,套着个社会观察的壳,大多数,却只是非常擅长气人而已。
它们精准地了解舆论的怒点在哪,然后再精准地拱火。
好比近期的金句小课堂《我们的婚姻》。
金句女王面前,永远得有一个槽点满身的反面人物,否则金句朝哪输出?
沈彗星老公,一个从买房、搬家到装修都全部推给老婆的油滑男子。
把工作比喻成玻璃球,家务劳作比作橡皮球——接不住也没什么关系。
还要自我标榜——我凭一己之力带着全家实现了消费升级,完全抹灭老婆对于家庭的付出。
够不够气人?
再比如最近每天都要上上热搜的《心居》。
每天都有一大批观众,在热搜话题里气死气活。
剧里集合了儿媳妇家有钱跪舔,家道中落了就变脸的、嫌贫爱富的恶婆婆。
老婆被欺负了站自己妈的拎不清老公。
被弟弟家吸血买房的独立女性,被逼着回怼:我不用买房吗?
就问你生气没?
不怕你气死,就怕你不够气。
在这类剧里,讨论度最高的,永远不是这剧最该被讨论的。
这已经不是一两部的问题了。
往前倒退两年。
女性元年的第一部起头剧,2020年的《三十而已》最大的问题也在这里。
那年30+女性群像还没如今这样满地跑,上一部爆款还停留在《欢乐颂》。
《三十而已》以现实主义的笔触写沪派中产阶级又恰好新鲜,一时风头无两。
而可惜的是,本以为是描摹女性困境的剧,却依然在越来越高的讨论度中烂尾。
而导致这剧烂尾的最大败笔,正是全剧讨论度最高的话题——
绿茶林有有。
剧在播期间,林有有上热搜的次数,大的小的,从“男生如何对付林有有”到“林有有舔许幻山冰淇淋”少说也有十几个。
甚至直到今天,剧都播出了两年,林有有还时不时被拉出来“鞭尸”。
给女性贴绿茶标签?骂她是现实版林有有,绝对活灵活现。
从流量上看,林有有绝对是成功案例。
她以一己之力托举起了整部剧的绝大部分的热度。
但从女性主义上看,“林有有”这个人物的塑造,绝对是扎扎实实一大倒退。
因为这个处处都禁不起推敲的女性角色的火爆,是对女性话题毫无助益的。
恰恰相反,她的火爆,反而是一种对雌竞气氛的煽动、对女性刻板印象的加固。
互联网时代,讨论度、热度不可能和内容完全正相关。
因为热度最好的助燃剂,是恶俗;讨论度最好的诱导剂,是情绪。
而这个时代的商人,最擅长的,就是把恶俗精致包装然后贩售。
很显然,女性主义眼下也成了他们盯上的一块肥肉。
把戏剧矛盾放在气死观众上,把煽动情绪作为创作之唯一目标。
这种类型的女性剧导致的后果显而易见——
女性议题的讨论,陷入了一种“前进一小步,后退一大步”的尴尬境地。
回看《三十而已》,你会发现,讨论顾佳身上任何一个议题,都远比在林有有这个毫无现实逻辑的工具人反派身上宣泄情绪来得有意义。
比如独立女性与家庭的关系。
到底像顾佳这样无所不能、带全家起飞的全职太太,是否能称作独立女性。
到底是不是一个女人选择做全职太太,她便不能算独立?
到底对于已婚女性来说,怎样是具备独立意识?
剧中有进行相关的讨论吗?
没有。
其次,真正会毁掉“顾佳们”的是什么?
真的是“林有有们”吗?真的是像苍蝇盯肥肉一样盯着自己老公的同性们吗?
不是的。
整部剧看下来你会发现,顾佳这个人物最本质的悲剧在于,她的认知局限。
她把一个女人的自我实现完全放在了家庭上——让孩子上最好的幼儿园,让老公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让全家踮踮脚实现更高的阶级跃升。
家是她唯一的信念,因此一旦老公背叛,她便满盘皆输。
这才是大众关注,和剧作应该描摹的“顾佳们”的现实困境。
但剧中对这点有一定的探究吗?剧方有进行相关的营销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三十而已》对顾佳失败的理解,依旧归咎于最狗血、最雌竞的那个点子上——
只要盯紧老公,人生就会幸福。
剧方针对顾佳的营销,重点永远都是——
斗小三。
就,真正聪明的女人,最该收拾的,难道不是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枕边人吗?
“女人互咬”“宠妾灭妻”,这是这部打着刻画女性困境的女性剧传递给我们的。
很难想象,这种讨论女性命运的狭隘视角,竟出自一部21世纪的、女性主义剧。
更难想象的是,这种情绪取代思考的“成功经验”,在如今的女性剧上,是被广泛认可、采用的。
《我们的婚姻》,本是意在讨论全职太太重返职场的困境。
但如今针对这部剧的营销、讨论,已经完全停留在到底是男主渣还是女主烦的层面上。
而这,是以人物吵架代替不同立场的探讨导致的。
是用牺牲现实逻辑实现情节爽感导致的。
看沈彗星怼人爽吗?爽呀。
但她很多金句的蹦出,完全是和情境脱节的。
沈彗星在家带娃六年后去找工作,屡屡被拒,这里剧中是要显示全职妈妈重返职场的被动。
当面试官问她怎么作为母亲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沈彗星神清气爽地怼了回去——
如果是父亲,也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当然,相信每一个在职场上遇到歧视的人,内心都会有这种OS。
但在面试情境下,如此直白地怼回去,爽则爽矣,真的合理吗?
和朋友闲聊,聊着聊着,就能蹦出一大串带排比、结构完整的战斗宣言。
哪怕是再怎么学历高、逻辑清晰口齿伶俐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天天这么说话,不累吗?
说真的,假如这个角色不是有白百何的演技撑着,它会变得更加像一个口号。
是的,沈彗星,其实就是一个与现实脱节的口号人物。
她始终活得非常清醒,哪怕沉浸在各种生活琐碎中六年,她依然不忘初心要追梦、完成事业理想。
绕着灶台转了六年,从未从事过金融业,偶然混进了行业内最顶级的峰会,还能把业内人士辩得哑口无言。
她从来只有愤怒,没有迷惘。
这样的人物,看似有力量,其实确实罔顾基本的人性脆弱和现实逻辑。
假如一部剧塑造一个女性人物,把她置于一个社会真空、不受任何人物关系、社会环境牵制的环境背景下。
她再怎么女性主义,斗争得再怎么勇猛。
之于普通女性,之于千千万万生活在现实中的女性。
她都没有任何现实的、普世的参考价值。
她没法带给任何女性真正的力量。
我当然期待有越来越多的女性作品出现。
但也不得不承认的是——
哪怕是我们所认为“开启了女性关怀元年”的爆款女性作品,也多少是为了迎合当时社会对“中女”境遇的更多关注,应时而做。
更直接点说,是为了流量而做、为了生意而做。
而当“主义”变成“生意”,结果会怎样?
剧作越来越多,讨论越来越敷衍。
从《三十而已》到《我们的婚姻》。
前者还会有一些试图贴近现实的细节,后者,人均金句王已成了整部剧的最大“亮点”。
这其中经历了什么?
一场为了流量,适应短视频传播的恶性筛选。
曾经从剧情里去精取粗,提炼现实话题,如今干脆用热点议题拼凑成剧。
制造话题的“效率”更高了,但引发的讨论,必然会越来越单一,极端化。
为什么?
因为越是空洞、漂浮着的正确,越是只能引来它最直接的拥簇和敌人——二极管们。
而这,不仅于真正理解和思考女性议题无益,反而遮蔽掉了女性更普世的、真切的困境。
说白了,内地拍女性议题因为一开始目的就没那么纯,导致我们对女性题材的挖掘,一直是走一小步,退一大步的节奏。
这几年,我印象中能跳出这个恶性循环,引发过比较健康讨论氛围的女性作品凤毛麟角。
前年的《摩天大楼》,去年有《我是李焕英》《爱很美味》。
其中《摩天大楼》和《爱很美味》,都是导演陈正道的作品,每一部都狠狠扇了市面上那些主流国产女性剧一大耳光——
《摩天大楼》和《爱很美味》,完全是“爱讲道理,不讲故事”式影视剧的反面。
尤其《摩天大楼》,从故事层面来说,没什么全新的情节。
甚至也是一部“热点集合剧”,剧情几乎涵盖和影射了这几年挂在热搜上的各类女性新闻和热议话题——
荡妇羞辱、女性互撕、职场性别歧视、亲密关系精神控制、未成年人性侵、 社会案件的完美受害者……
桩桩件件放现实中,所能引发的舆论的乌烟瘴气都可想而知。
但《摩天大楼》的最终呈现,却让观众顾不上站队走极端,反而引出许多对女性困境的理解和共情声音。
因为剧中的一次次反转,不只为了新鲜刺激,而是为了通过反转来打破那些根深蒂固的女性的刻板印象。
而观众,也随着案件的进展,经历了一次次认知的突破、一轮轮对社会事件的反省。
甚至在故事里的某个人、某个细节里、某种视角里看见自己。
而这才是真正的女性剧应该唤起的讨论和效果——
附着在动人心弦的故事上,引起观者真正的内心共振。
其实,好的女性主义剧,总是能让关于女性议题的讨论边界拓宽,而非让声音越变越狭隘。
《摩天大楼》里,哪怕是作为引导观众发掘女主“鬼父“的线索,只出现过几集的漫画里的细节。
观众也能联系现实,自发给予思考和补充。
但,当大多数国产女性剧还继续停留在如今这样用碎片代替逻辑的阶段,这样的讨论注定是越来越被挤压,直至消失的。
悲哀的是,这本该是女性主义叙事最该带给观众的核心力量。
当然,带来良性的讨论、拓宽讨论的边界,也远不是我们呼唤女性主义叙事的终点。
我想起戴锦华的那段话——
我们想象中的女性命运往往只有两条路。
要么她如花木兰般披挂上阵,杀敌立功,请赏封爵,冒充男性进入秩序。
要么她解甲还乡,穿我旧时裙,着我旧时裳,成为某人妻,一如杨门女将的雌伏。
否则,在这两条路之外,女性便只能是零。是混沌、无名、无意义、无称谓、无身份,莫名所剩所死之义。
这段话直指我们现在的女性剧的最大弊端——
对于女性的性别想象的狭隘。
好的女性主义作品,不仅仅是要避免掉入迎合旧叙事、遮蔽真实困境的窠臼。
更是要探寻旧叙事之外的女性之路。
戴锦华在谈及这类作品时,曾引用黄蜀芹导演的表述:
“我以为的女性电影,就是在人们习惯房间坐南朝北,窗子永远朝南的地方开一扇向东的或向西的窗。这另一扇窗让我们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我们提供对于世界上所有问题的回答,不仅是性别问题的回答,那么女性的介入意味着新的可能性的探索……”
而《摩天大楼》《我是李焕英》《爱很美味》这类女性作品,或许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但在她姐看来,这些作品的更大的意义在于——
全女性创作团队带来的新视角。
《我是李焕英》,是女性导演以女儿视角去看一位母亲,去呈现一位母亲的漂亮和少女。
《青春变形记》的华裔导演石之予,以女孩的视角,去呈现一个立体的、可爱的、喜爱同人文化的追星女。
以女性视角去打破一些固有形象,创造性地传达女性生命中不止和性别相关的、独特的体验。
当我们能经由女性,看到更多的过去被放逐在主流叙事之外的女性形象。
我们也就能经由女性看向形形色色的曾经被指认为他者的、被放逐在文明之外的人群。
看到他们的创造,看到他们的价值。
这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女性主义作品的珍贵之处。
当然,这放在我们当下的阶段和叙事中,似乎有些天方夜谭。
这几年国产女性剧,往前走的微小一步都不容易,倒退却轻易得多。
但愈是这样,作为观众,我们愈要警惕和时常回望。
警惕我们一不小心踏入情绪的菜市场,回望女性主义一路的跌撞。
因为哪怕真正的“女性关怀”道阻且长,却是我们不得不为之前进的方向。
编辑:DEF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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