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版图中,“80后”艺术家是上几辈艺术家和新一代艺术家的“中间人”。与老一代艺术家“伤痕叙事、历史记忆”的创作主题不同,借力于全球当代艺术的繁荣,“80后”艺术家凭借更新颖的形式和媒介表达了个性张扬、极具先锋意识的情感体验,也启发了“90后”、“00后”更加标新立异的艺术潮流。
如今,最年轻的80后也已进入而立之年。众声喧哗之后,这个群体中的不少人在当代艺术纷繁复杂的潮流中,逐渐坚定了自己的艺术主张,在不断沉潜的状态里形成独有的艺术语言,更为清晰地看待自己和艺术之间的关系。
谢帆正是其中之一。
艺术,是对生活的翻译
谢帆|独立艺术家
非主流?
2005年,22岁的谢帆北上。
他刚去的那三年,中国当代艺术市场正井喷式发展。2005-2006年,中国当代艺术品价格升幅达到983%,就在2006年,苏富比首次在纽约举办亚洲当代艺术专场,中国当代艺术成交总额达1300万美元。*
彼时,中国当代艺术在经历过伤痕艺术、八五新潮、政治波普、玩世泼皮、艳俗艺术后,卡通绘画风格在架上油画中形成一时之风;架上绘画与其它诸如装置、摄影、电影、网络等媒介不断频繁互动;安塞姆·基弗、格哈德·里希特、西格玛·波尔克等世界艺术家的艺术观念也一起涌入中国,村上隆、草间弥生、奈良美智等日本三剑客在与时尚奢侈品的合作、媒体传播之下风靡全球;当代艺术博览会在全球各地呈现爆发性增长……
刚步入社会的80后艺术家,面前是充满无数机遇的艺术市场,但市场的口味变化莫测。在他们这个群体中,虽然不乏一夜爆红爆富者,但更多人苦苦坚守。
在生存大于理想的北京,权宜之计,谢帆并没有以艺术家的身份投身创作,而是过了几年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直到2010年遇到小有名气的德国画廊空白空间。
·空白空间画廊。该画廊诞生于1997年德国,2004年入驻798。2009年迁至草场地艺术区,以全新的开放姿态,多元的学术趣味与文化视角,开始着力于对全球年轻艺术家的挖掘和推广,并业已成为了一个全球年轻新锐艺术家展示与交流的国际平台。图片源自该画廊官网
2008年的经济危机,击碎了当代艺术市场的泡沫。不少幸存的画廊不再以代理艺术大IP为主业,市场价格也不再是挑选艺术家的唯一标准。2004年入驻798艺术区的德国画廊“空白空间”凭借要为艺术代理的立场,以及相对独立的观点,2009年开始着力发掘新人。海内外不少青年艺术家在这里崭露头角,而谢帆也在这里脱颖而出。
“一棵树”、“一朵云”、“一座山”,孤零零地存在于画面上。他的第一个展览《景深》显得既没有主题,也没有强烈的叙事风格,正是这“非主流”的特色赢得了空白空间的青睐。
谢帆对这些常见的事物,在视觉上做了不少简洁的处理,让它们以干净朴实的状态呈现出来,画出了不少观者似曾相识的情景。它们均没有刻意要告诉观者某件事情,传达某个观点,这种模糊不清的状态让观看者可以自由地在里面寻找自己想要的情感体验。
“我没有叙事。”谢帆总是说,“我没有很强的讲故事的欲望,我不想自己的绘画一定要讲个什么主题。当观看的人站在它们面前的时候,我希望他们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2010年受邀在空白空间办展开始,10年以来,谢帆总共举办了4个展览,他一直以“不刻意叙事”的风格不断创作,寻找新的表现形式以及不同的媒材。艺术在他看来,不是谋生谋利的工具,也不是进入流水线生产的产品,它应是具有高度个人化的创作,“艺术,是对现实生活的翻译。”
照片、图像、影像等与平面绘画的互动在新一代艺术家的作品里非常常见。从谢帆《景深》的名字就可见一斑。“景深”一词源自摄影领域,是指当取得清晰图像的成像时,摄影机镜头或其他成像器与被摄物体之间的距离。
谢帆的《景深》虽然采用“绢”这种具有中国人文色彩的材料作画布,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特意加入东方元素去表现一种传统意趣,而是用“摄影”的视角去表达观看方式,“我采用‘绢’这种材料,是希望它像PS一样去掉视觉上多余的东西,描绘出我想要别人看到的图像。”他把自己的绘画常常描述为“图像”,形容自己的创作时,常常采用处理图像的术语。
一说起自然,很多人想到诗意、清秀、壮丽等词汇,但谢帆用了“魔幻”。保护区奇形怪状的植物、见所未见的果实、闻所未闻的习俗,大熊鹦鹉等动物,都令谢帆感到新奇。
他像电影导演还原现在他还记得的场景,“冬天在灰白灰白的山地里,一只全身火红火红的锦鸡像火球一样窜出来,那一瞬间能让你明白《山海经》里的动物为何那么奇怪。”他还在当地遇到以研究大黄蝶闻名世界的学者,为黄蝶有点不可思议的迁徙规律感到惊奇,“反正太魔幻了。”
他不是把看到的事物“照搬”到纸上,而是用电影的方式来表达了他在自然保护区的所见,于是2014年有了展览《明日出山》。蔡明亮、黑泽明等导演常以“拉长镜头”表现事物的方式,也影响着他的创作。不论是动物灵麝、独自行走的老人、大朵的花、漂浮着的云,都像是电影中被定格的一个画面,在空荡的背景下,呈现出介于影像与绘画之间的冷静状态,没有时空,却更加凝聚了观者的注意力。
北京人才济济、文化类型丰富多样,彼此之间任何一次接触碰撞都能激发新的想法。在三年的录音工作中,他给电影人录过音,一有空闲就到附近的电影博物馆“听”电影,通过声音去想象图像,“我对声音本身一直很感兴趣。小时候经常听着国外声音艺术家用‘噪音’创作的专辑睡觉。”
这幅图的原型是当时他每天上班路过的“防风林”,树林晃来晃去的情景和被风刮起来的声音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为此他特意拍了一段视频作为创作素材。电影一秒一格的画面重叠着24帧的图像,他也以这种方式创作“树木”,层层覆盖涂抹了24层,历时4年时间,完成了这个作品。
在借鉴西方抽象画创作的同时,谢帆有自己的表达。“每画一层都是一次挑战。当时画到第七八遍的时候,痕迹已经很重了,也可以算一幅不错的作品了,但我想再画下去会有什么新的可能和变化?我咬着牙再次涂上一层,继续画到第24层。“
《树》在带点未来主义风格的同时,他既画出光斑在树叶上闪耀的情景,也画出树冠在风中摇晃的动态,“当我听到有人说,他在我的画里‘听’到了声音,真是太满足了!”
《一年有半》得名于日本唯物主义哲学家中江兆民在接近生命尽头创作的书《一年有半》,作者打破固有认知,重新诠释对人生、生命的看法启发了谢帆,而他自己也在不断打破自己的创作方式,寻找更多的表现形式,他以艺术为中介,建立起食物、建筑等领域之间的连接。
他主持的“盘斋计划”,以晚宴的形式,邀请100人参加。一方面将西方的专门学科“食物造型艺术”运用其中,不仅器皿,连食物摆盘都具有艺术风格,让吃饭变得具有仪式感。如果造型只是形式,那么谢帆想借着食物探讨人们在享用食物过程中的“关系”则让“盘斋计划”具有了深层意义。这体现了艺术圈的热门议题“关系美学”。
·“关系美学”是法国艺术批评家伯瑞奥德提出的一个理论,以“人类的交往互动及其社会语境作为理论的出发点,而不是从强调独立的、私有的象征空间的理论出发”,探讨社会关系背后的深层内涵。图片源自豆瓣。
盘斋计划在UCCA尤伦斯中心、麓湖A4美术馆举办过。在南京山中举办的名为“山中美术馆”的展览中,也有这个计划,这一次最有意思。
顾名思义,“山中美术馆”将“山”看作一个美术馆空间,艺术家在山里展陈不同类型的艺术作品,谢帆的“盘斋计划”被设置在一个寺庙之中。
·《山中美术馆》展览之“盘斋计划”试验。图片源自谢帆
“寺庙有特定的‘方圆规矩’,进入寺庙,你就得遵守。就像建筑师设计房子的时候,需要遵守的诸如体积、容积率等‘限定条件’,然后在‘限定条件’中植入合适的艺术形式,就像建筑师设计空间。”他在寺庙中考察了一周,掌握“用餐作息”等复杂规则,然后在既有的食用过程中,设计新的、合适的艺术形式。比如,他邀请建筑系学生做的“餐盘”。
餐盘由日本火锅纸做成,用建筑设计的手法制作,看起来像一朵“莲花”,食物被放置这么特别的“盘子”里,不仅食物的意义被改变,连“吃饭”这个动作,以及人与寺庙空间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为复杂多义。“通过这个,去探讨人群与信仰、形式与秩序之间的关系。”这顿饭竟让不少艺术家回味了三年,谢帆当时还记得一位日本朋友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与自己激动地“畅聊”了40多分钟。
实际上,谢帆在成都也玩起了“食物实验”。他开在市中心的工作室曾开辟了一个厨房,连美食名师欧阳应霁都来光顾,这里也曾做过“盘斋计划”。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图片。图片源自谢帆,甜品源自烂李子甜品店。
但在多种身份切换之间,他依然认定自己是一个擅长“画画”的艺术家。他说,“我不想把所有身份都放入艺术,我不想为了生存而卖画。如果要挣钱,我可以用其他的身份生产真实的产品。艺术于我而言,始终是表达着自己对生命、生活、存在等终极问题的理解。”
在几年一展览的“慢”创作中,谢帆仍然继续探索着新的艺术语言,打破自己重新出发。他正在准备新展览,他把这次展览看作自己的新改变,也看作“回归”。
最后他讲了一个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一条河被污染了,垂垂老矣的河神请一个小朋友送自己回到河的源头,那个源头是个“泉眼”。一路上两人不仅多番历险,河神也变得越来越年轻,等他回到泉眼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婴儿。想必,这正暗喻了谢帆自己心里理想的艺术状态。
参考资料:刘洋,《中国当代油画中的卡通图式探究》(学位论文),南京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