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公元1521年),夜,皇城西北的豹房中灯火通明。666大手笔网—中国第一文化门户网站
自打正德三年起,厌倦了紫禁城枯燥生活的明武宗朱厚照,搬进了西苑修建的豹房新宅,此地便顺势成为了皇帝燕居享乐之所,并兼带着成了大明帝国的政治与军事中心。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先前的喧嚣热烈早已烟消云散,豹房内侍候的宦官宫娥无不惶恐不安,原因无他,只因此间主人朱厚照形容枯槁的躺在御榻上,已奄奄一息。
正德十五年八月,南巡回程途中的朱厚照,于清江浦意外落水,之后便寒邪入体,久病不愈。今岁正月,强打起精神参加郊祀大典的朱厚照,又中道呕血,身子已药石难医,行将就木。
太监陈敬、苏进跪在朱厚照身边,听这位即将故去的大明天子做最后交待。
"朕疾殆不可为矣,尔等与张锐可召司礼监官来,以朕意达皇太后,天下事重,其与内阁辅臣议处,之前此事皆由朕而误,非汝众人所能与也。"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朱厚照也深知无子无兄弟的他,将在身后给大明留下严峻的继承危机,自责悔恨也在此刻真情流露。
夜幕深重,在迎来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时,大明皇帝朱厚照吐出了最后一缕生气,驾崩于豹房。
历经十帝,传承一百五十余年的大明帝国,第一次置于后继无人的尴尬境地,一场传承危机由皇城一隅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
皇明祖训
三月十四日天还没亮,司礼监太监谷大用、张永两人就跑到张太后寝宫报丧。对于爱子的猝然离世,张太后悲伤之余,也有些不知所措。
祖宗江山将托付何人?这样的难题不是一个妇道人家能轻易解决的。在命人将大行皇帝遗体奉安大内后,张太后传令司礼监速报内阁计议。
谷大用、张永两人又惶急的赶到文渊阁,手中拿着大行皇帝最后的遗命。平日里,朱厚照再怎么叛逆不着调,临终时也知道,只有内阁才能解决他留下的大麻烦。
内阁大臣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诸人,今日一大早就入阁理事,看到风尘仆仆,联袂而来的司礼监大珰,都心知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内阁诸臣在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后,无不张皇失措,在没有继承人的恶劣情况下,身为宰辅之臣,远比其他人要清楚,国本动摇的严重后果。
内阁首辅的杨廷和哀叹一声,缓缓从衣袖中取出一本《皇明祖训》高声道:兄终弟及,谁能渎焉。兴献王长子,宪宗之孙,孝宗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
兴献王长子朱厚熜是血缘最近的宗室子弟,按照太祖定下的兄终弟及的祖训,朱厚熜继位最符合法理。
此言一出,内阁中人心惶惶的局面有所缓解,众人都认为此议甚好。
实际早在正月祭祀大典时,因亲眼目睹了皇帝吐血的突发状况,杨廷和就开始忧心忡忡地考虑皇帝一旦驾崩的身后事。
为此他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提督东厂太监张锐有过接触,私下里对迎立何人为嗣交换过意见。今日当众说出,不过是进一步明确罢了。
不论内廷还是台阁当权的大佬,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唯一可虑的是以江彬为首的掌握军权的佞幸势力。
而更为糟糕的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琼也与江彬等人交从甚密,若两股势力合流,势必会左右朝局,甚至会填补皇帝驾崩留下的权力真空,这可不是内阁和司礼监乐意看到的。
从快从速,确立嗣君人选,拟定大行皇帝遗诏,便变得尤为迫切。
于是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与司礼监迅速达成暂时的同盟,共拟遗诏。
剪除内患
嗣君人选既然定下,张太后自然允准,用印后颁行,传谕文武群臣。
皇帝的突然驾崩足够大臣们意外,而更令文武大臣吃惊的是,新君人选也随之昭告。
吏部尚书王琼厉声呵问于左顺门前取旨的杨廷和:此岂小事,而我九卿顾不预闻耶!
择立新君天大的事,却没有知会六部九卿共同商量,内阁的做派也太霸道了吧。
可无论王琼如何不满,先机已失,皇太后都以大行皇帝遗命的方式昭告天下,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但即便是吏部天官当众发泄不满,也没人出言附和,内阁更是连半点解释都欠奉,六部的权威在此刻碎了一地,无力与取得主导权的内阁相抗。
大明朝的政治局势从此时愈发明朗,那便是由内阁与司礼监以张太后的名义处理政务,直到新君到来。
可以这么说,内阁从设立以来,由最初的参赞政务的顾问机构,开始攀爬到权力的顶峰,即将在未来皇位空悬的日子里,扮演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角色。
当然,要真正实现这一切,得有个前提,便是剪除潜在的威胁。
在宣告嗣君人选后,杨廷和又以大行皇帝遗命的名义,传下旨意:
令太监张永、武定侯郭勋、定边伯朱泰、尚书王宪,选各营马步官军,防守皇城四门、京城九门及草桥、芦沟桥等处。东厂、锦衣卫缉事衙门及五城巡视御史,各督所属巡逻,毋得怠玩。罢威武团练营,官军还营,各边及保定官军还镇,革各处皇店、管店,官校并军门办事官旗校尉等各还卫。
这道遣散驻京边军、严守京城的旨意,毫无疑问,防范的正是江彬为首的佞幸集团。
旨意施行后,江彬心中忐忑不安,他的心腹大将都督佥事李琮,便敏锐觉察到内阁意在沛公的企图,当即怂恿江彬趁朝廷上下不稳,迅速率领家将心腹起事,即便不能成功,也有机会逃亡塞北,总好过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起兵造反可不是简单的喊口号,江彬还有被逼上绝路,自然没有完成心理建设,他还对朝廷抱有幻想,没有听从心腹的建议,而是称病归家,观望形势,同时令心腹将士甲不离身,伺机而动。
京师的局势当即开始紧张起来,杨廷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击必杀,在动手前,也需要稳住江彬一伙,徐徐布置。
趁江彬的亲信许泰入内阁打探消息的当口,杨廷和一副老好人做派,对抱病在家的江彬好言相慰,总算将江彬一伙的顾虑打消。
但同时为了剪除江彬一伙,内阁首辅杨廷和也是煞费苦心。
三月十八日,这一天是坤宁宫宫殿屋脊安放兽吻的日子。所谓兽吻,就是带有兽唇的兽头状装饰物,用来辟邪纳福。按照国朝惯例,动工之前,需要举行祭奠仪式,主持者需是工部尚书和皇帝亲信武臣两人,这就给趁机除掉江彬创造了绝好的机会。
一来以先帝亲信武臣的名义令江彬出席,可以让江彬放松警惕,欣然同意;二来,此等祭奠需入宫行礼,而入了宫江彬就不可能携带家将仆人,孤身一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日江彬着吉服入宫,一干亲随自然被挡在宫外,在坤宁宫外行祭奠礼后,一群守门宦官忽然涌来将江彬擒拿,并拿出太后谕旨数落其罪过,将其收监下狱。
江彬一伙没了首脑,顿时作鸟兽散,其他亲信大将也被一一逮捕,佞幸势力转瞬瓦解。
至此北京城内再无第二支可以左右朝局的势力,在新皇继位之前,权柄将牢牢握在内阁手中。
阁权
在定策立嗣与剪除江彬之事上,内阁和内廷有着紧密的合作,两者拥有相同的政治利益。可随着江彬的覆灭,朝中再无其他威胁,内廷与内阁本就不甚牢固的同盟,不可避免的出现裂痕。
张太后首先发难。
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张太后在经历初期的混乱,也开始回过味来,想要染指皇权。她借司礼监之口向内阁要求,今后太后"懿旨"当直接称"圣旨"。这是女主称制的信号。
前朝历史历历在目,汉之吕后,宋之刘后,哪一个不是以所下诏书称"制",才获得最高权力?新君与张太后并无血缘关系,为将来计,"称制"将是永葆尊位的不二法门。
可杨廷和不能容忍大明朝出现一个吕雉、刘娥,他继续搬出太祖皇帝的祖训道: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使干政事!
张太后从内廷中伸出的触手被无情的打了回去。
恐怕张太后忘了,在刚刚颁行天下的大行皇帝遗诏中,有这么一句话:内外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凡一应事,悉遵旧制,用副予志。
遗诏中并无半点太后辅政的意思,而且"悉遵旧制",什么是"旧制",不用说大家也清楚,那便是祖宗家法。但论起对祖制的权威解释,内阁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就给今后内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执政制度,留下了极大的操作空间。
张太后空有吕后之心,却无吕后之能。在当初掌握大行皇帝玉玺的前提下,并未事先和内阁划分好政治红利,等一切尘埃落定,也只能徒呼奈何。
大明朝的内阁,自创立之初,权力一直在增长,隐隐有中书宰辅之势,却从未能制度化。这让内阁执政地位面临极大的政治挑战,也许只因皇帝的只言片语,内阁便有可能从云端跌落凡尘,这种政治上的不确定性,让有识之士大有更张之意。
如今内无掣肘,外无强敌,内阁权势如日中天,杨廷和也有政治野望,他希望建立一套稳固内阁执政地位的制度:
(皇帝)每日视朝之余即御文华殿,凡中外所上章疏凝神观览,时召内阁大臣相与议论裁决。或事关大体,众论不同者,则敕下廷臣集议,不宜谋及亵近,径从内批。即令圣意有所予夺,亦必经由内阁议而后行。
杨廷和为内阁勾画的政治蓝图很美好,甚至还为未来皇帝选好了"绍治"的年号。
何为"绍治"?
一为继承弘治之治,入继孝宗大统之意;
二嘛则有遵从前朝君臣共治之隐意。
但要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即将继位的小皇帝没有独立的政治人格。
会吗?
一个藩王长子,年少无知,在朝中又孤立无援,应该会吧?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在皇位空虚了三十八天后,兴献王长子朱厚熜一行抵达了京师郊外,杨廷和率文武百官拜迎,答案即将揭晓,而一场新的纷争也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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