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两个字眼总会使人有一些美好的遐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白露过后，芦苇的絮渐渐转为白色了，大片的芦苇顺着河流向远方绵延而去。仲秋的凉意拂过他的双颊，他摆着浆，浆划着水，水摇着芦苇，在几尺内漾出涟漪，一圈套着一圈，晃成了他心上的波纹。芦苇还未完全变白，由顶部透出些灰蒙的色彩，他叹口气，低声吟唱：“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忽有风起，洁白的芦苇向一边倒去，隐约露出被掩着的汀州。他踮起脚望了望，把桨重重往水中一压，扰了水中光影，“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凭阑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词人凭栏沉思，金月西沉，点点白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苍苔之上。也许有星星点点的白气在青苔的几厘之内飘逸，又被未曾全消的秋气融散了。秋风拂来，衣袂轻掀，人去楼空。
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白露。
《元吴澄撰》曾有言：“白露，八月节。秋属金，金色白，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白露是秋天的第三个节气，昭示孟秋时节的结束和仲秋时节的开始。节气至此，秋光尚热，待金乌西坠，骤寒。入夜，水凝成珠，驻于花叶之上，色白。经晨光照耀，更显晶莹剔透，煞是惹人喜爱，因而得“白露”美名。
白露分三候：“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我身在南方的城市，少见大雁，但房檐下却是有一窝燕子的。可惜那群小家伙并没有呆很久，歇息了几日便再次飞去，不知往何处。想来是现在江南的冬天格外冷，寒风入骨，它们那一身薄衾受不住罢。
这节气也远没有诗词中的哀婉凄愁。有句俗话：“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齐。”意思是说，白露前后若有露，那晚稻就会有好收成。棉蕾秀桃,叶疏枝朗,可劲儿地长成田野里青秀的庄稼。还有芝麻,叶落顶秃,而身上的一串串籽儿却精壮耐看。自然如此相通和相仿,谁敢说万物无灵?
蒋勋先生在他的著作中提到：“站在土地上的人相信有稳定的周期，他的情感周期与自然周期会合在一起，无论多么哀伤，最后都不会绝望。”就像那个走过高粱地的人，望着“彼黍离离，彼稷之实”的景象，心里的哀愁也应会淡一些。白露过后，一些地区便要开始忙碌了。湿漉漉的黍子、高粱挨在一起，压弯了枝杆。这样一派收获的场面，总能让满心的惆怅腾出一块儿地来填上丰收的欣喜。即使“行迈靡靡，中心如噎”，他哽在喉头的哭泣也会被广袤的土地拥抱。
我始终相信《黍离》中的“何人”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都是土地的孩子，都是农耕的孩子。自春秋战国而来的“二十四节气”也是农耕的孩子，它是中华历史最为悠久的农业文明的一部分。它从春天走向秋天，又从秋天走到春天，而我所能做的，是蹲下身久久凝望它在无数个秋天里留下的关于“白露”的回忆。这回忆将濡湿我的双眼，压实我的双手，将我的双腿植于大地。我的双腿将生出根须，贪婪地汲取厚重而甘美的农业文明。
然，在城市文明的压制下，高楼拔起，通衢往来。这个时代丰富却又空洞。自然规律被揉作一团搁置在旁。冬食入夏日，夏虫可语冰。“二十四节气”也仅仅作为日历上的符号被一张张扯下。在陈凯歌导演的《黄土地》中，那群目不识丁的农民会在过年时裁两条红纸贴在门上。不会写字？那就各画七个圈圈代替。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依然活在老祖宗传给他们的农耕文明里。我遥想那个以诗为言的时代，人们相信循环。冬天万物都会枯萎I、死去，可是大家都知道万物复苏的春天一定会来。
农业本身，也就成了一种美学。而白露，也就成了农业美学产生的作品之一了。
有离夏的凉，有入秋的满。既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哀思，又是“白露团甘子，清晨散马蹄”的欢喜。
此之谓“白露”。（杨佳澍）
编辑：DEF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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